“揚戈!”
還不等黎照瑾繼續追問,門外倏忽傳來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甯聞禛匆匆趕到時,屋裡正劍拔弩張,他快步上前,緊緊按住沈揚戈的手臂:“你做什麼,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沈揚戈冷嗤一聲,猛地揪住黎照瑾的衣襟,眉眼戾氣愈甚,“黎照瑾,你敢說自己沒有别的隐瞞了嗎。”
“揚戈!”甯聞禛緊鎖眉頭,去扯青年的衣袖。
“你說啊。”沈揚戈目光沉沉,注視着黎照瑾,下颌緊繃着,滿是隐忍的狠意。
可黎照瑾依舊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哪怕被揪起衣襟,他的神情不見改變。
“沈揚戈!”甯聞禛扯不開他的手,隻能緊緊握住那人的手腕,斥道,“放手!”
沈揚戈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他冷笑起來:“黎照瑾,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終于,黎照瑾緩緩開口,他扔出了一個驚天霹靂:“青蚨石窟是雪衣劍閣設下的。”
甯聞禛渾身一震,他駭然轉頭:“什麼?”
黎照瑾坦蕩道:“不是說我有所隐瞞嗎?那我就說清楚,除了我奉命來監視你們,還有一件事——青蚨石窟從來不是湫林秘境的一部分,而是劍閣設下的障眼法。”
“……”沈揚戈緩緩松開手,他似乎在勾唇輕笑,可眼底冰冷一片。
黎照瑾的喉結滾動,目光落在甯聞禛身上,見那人神色不變,他心口倏忽空了一片,沙啞開口。
“古文有雲,青蚨形如蟬而長,待其生子,取母子血各塗在錢上,塗母血或子血之錢,用出後必會飛回……這也是青蚨石窟的寓意。”[1]
“劍閣在湫林前設下迷陣,告訴所有人它是秘境的一部分,但控制權卻在我們手裡。這是最後一重保障,預示着無論誰得了木石之心,恰如青蚨還錢,晝用夜歸。”
“其他宗派不知道嗎?”
“破解手劄皆出自劍閣,各宗隻要能憑借它通過石窟,誰又會深究出處呢?”
“好計謀。”
聽着甯聞禛冷淡的評價,盡管聽不出褒貶,黎照瑾隻垂眸,慘然一笑,他喃喃道:“可我是真心不想傷你的。”
“他們在我們身上種了追蹤符箓。”他點了點自己的手腕,“哪怕我沒有透露過一點消息,他們也能找來。昨日我感知到有人用了尋蹤符,應該已經找到了這裡,本打算今日辭行的……”
甯聞禛眼神冷了下來,他彎起嘴角,眼底卻沒有笑意:“雷火淬體會毀了你的根骨,修行之路盡斷,一司的執令弟子,他們竟也舍得。”
“劍閣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我不過隻是一個魚餌罷了。”停頓片刻,他避開了甯聞禛的視線,輕聲道,“我的家族不止我一個人在劍閣,黎家依附他們。”
所以,哪怕被推出來作為棄子,粉身碎骨隻為了演一場“苦肉計”,黎照瑾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抗拒,甚至在一開始,他就在石窟前袒露了計劃,引得呂太牢痛下殺手。
那一劍,他的師尊确實沒想給他留活路。
黎照瑾輕聲道:“我至今沒有傳過消息回去。毀了就毀了,我還能回黎家當個普通人,不過是一個弟子而已,劍閣何愁找不到人替我——可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傷你。”
“我不喜歡欠人情。”甯聞禛道,“我們會幫你修複好根骨,然後你就離開,好歹能有一抗之力。”
聞言,黎照瑾卻像是卸下了重擔,輕舒一口氣。
他笑着搖搖頭:“沒用的,世上能修複根骨的醫修寥寥無幾,當世也許隻有鏽刀師姜南能做到。”
“他是舉世無雙的練器師,也是首屈一指的醫修大能,但脾氣古怪、千人千面,迄今為止還無人知曉他的相貌與居所。”
此時,沉默許久的沈揚戈淡淡開口,他冷嗤一聲:“這世上就沒有找不到的人。”
他毫不客氣:“黎照瑾,你若真像自己說的那麼無辜,那就把姜南找出來,治好滾蛋,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找到了姜南,他說你根骨無礙,在騙我們的話……”他微微湊近,勾起唇角,眼底卻滿是惡劣的光,“那可就慘了,我會親手,一片片把你活剮了。”
“揚戈……”甯聞禛及時打斷了威脅,随即皺眉道,“可是不知相貌與居所,我們要怎麼尋他呢?”
黎照瑾深深望了沈揚戈一眼,他緩聲道:“還有一種辦法,我們要先前往南虞境的榴花洞找一個人。”
他目光灼灼,笃定道。
“天下無不知之者——鶴鏡生。”
*
而與此同時,劍閣巳峰上,佘晉端坐主位,他的手深深陷入紫檀扶手上,攥得喀吱作響,就像要生生擰碎誰的骨頭。
一旁的午峰峰主吳甲辰啪地展開折扇,他半掩笑意,隻留出一雙彎起的眉眼。
調侃的聲音從折扇後傳來:“喲,難得見到咱們佘峰主吃癟呢。”
“是哪家小子,竟能破得了拟風術?”他明知故問,将語調拉得老長。
佘晉面色鐵青,他從鼻腔嗤出一聲:“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罷了。我竟沒想到,沈淮渡的後人會與甯狗賊的兒子攪在一塊兒,甚至還替他護法……”
“簡直是修真界之恥!”
他咬牙切齒地咒罵起來,吳甲辰頗有幾分驚詫,他啪地合起折扇,直起身子:“佘峰主,佘大真人——您還記着仇呢?都多少年了?”
“他屠盡我佘家三十餘口,血海深仇,如何能忘!”
吳甲辰無奈聳聳肩:“可當年仰風山莊不是殺了他妻子嗎?甯無俦能在名聲最盛時離開飛瓊殿,就證明他多重視自己的妻子了——你們還把人弄死了,他報仇不是情有可原?”
“那是個無門無派的魔修幹的!”
“啊是是是……”吳甲辰見他神情激動,連忙附和道。
他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才見佘晉有所緩和,又一折一折掰開扇面,将自己藏在折扇後,慢吞吞開口道:“可是吧……那個魔修恰好用了毒,這毒隻有仰風山莊能解,甯無俦求藥,按佘家要求三跪九叩上了山,丢盡顔面後,換來了一副假的……”
“嘶!”他深吸一口氣,感慨道,“這也太巧了吧。”
“說了!那都是誤會!”
佘晉惱羞成怒,他赫然拍案起身,扶手霎時碎成一堆木屑。
“魔修殺他妻子,我們佘家見他誠心,好心給藥,不過是因為取藥的賤仆眼瞎耳聾,拿錯了東西,就值得他心生報複嗎!”
“哎呀,消消氣嘛……”
吳甲辰又軟了語氣,他嘿嘿笑着圓場:“這甯無俦果真不是個東西,恩将仇報、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