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聞禛正候在廊亭中,注視着空無一人的走道,忽而聽見另一邊傳來腳步聲,他的眸子霎時亮了,下意識露出了和煦的笑。
還不等他笑意暈開,沈揚戈竟連眼神都不曾有半分偏移,徑直繞過他,擦肩而過。
他被徹徹底底地無視了。
“揚戈!”甯聞禛開口喚他,那人腳步不停,他自顧自道:“黎照瑾同我說了,劍閣的确另有目的——他們讓他來接近我們,好套取木石之心的下落。”
沈揚戈的腳步霎時頓住,他站在陰影之下,沒有回頭。
“他還說,明日就離開。雖說是苦肉計,但好歹他幫過我們,雷火淬體會損靈台,修行之人根基為重,所以……”甯聞禛垂眸,他輕輕摩挲着手裡的小瓷瓶,上面早已染上了溫熱的體溫。
“所以我讓他暫且小住幾日,修養好些再說。”不知為何,他喉間有些幹澀,遲疑着擡眸望向前方人,“揚戈,你覺得呢……”
“幫了我們?”沈揚戈的語調有些奇怪,可甯聞禛來不及細想,就見那人微微扭頭,那副白面具在黑夜裡就像是鬼魅一般,蒼白又陰冷。
他輕啟唇:“好啊,留着他。”
話音落下,他又往前走去,甯聞禛連忙道:“揚戈,這個給你。”
他手中的白瓷瓶是備好的傷藥,在聽華月影他們說完主廳的事後,他便一直帶着它在院外候着,隻為了将東西交給那人。
這次,沈揚戈卻沒有回頭,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甯聞禛躊躇着将瓷瓶收回,輕輕攥在掌心,倏忽間,身後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他聞聲望去,隻見宋英娘提着裙邊匆匆趕來。
“宋姨,那麼晚了,你還沒……”
還不等他說完,宋英娘便嚴肅打斷道:“聞禛,你方才見到他了吧。”
甯聞禛又往後面望了一眼,他的笑意維持不住,強行往上提了提,卻還是塌了下來。
“嗯。”
他摩挲着手中的瓷瓶,輕聲辯解道:“他心情不太好。”
所以連幾句話都沒有說上。
“聞禛。”宋英娘深吸一口氣,她目光堅決,聲音果斷,“以後你别管他了。”
甯聞禛的手頓住了:“什麼?”他好像沒聽懂宋英娘的意思,蹙眉又問了一遍:“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了,大家都商量過了,先随雷老大回東陵看看,等他那邊穩定下來,我們看好揚戈,然後就回來找你。”
“我、我們不一起嗎?”甯聞禛有些不确定,他試探道,“你們不方便帶上我嗎?”
他的聲音裡帶着小心翼翼,就像是被抛棄的流浪貓,隻能輕喚着,期盼喚醒旁人一絲憐憫。
宋英娘眼眶也紅了,她避開了甯聞禛的目光:“聞禛,不是不帶上你,而是揚戈這種狀态,我們不能讓他再同你糾纏了。”
“他想傷害你,懂嗎?”
“……”
“聞禛……”宋英娘有些洩氣,她還想解釋,卻不料那人微微勾起一抹笑,他的神情有些頹然,卻強笑着安慰道:“沒關系的,我會這兒等你們。”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你們帶他走吧。”話音落下,甯聞禛沖她微微颔首,他甚至連道别都沒法說出口。
宋英娘心頭發澀,可所有阻止的話卻死死哽在喉頭——這是最有效的破局之法了。
他們絕不能容忍揚戈繼續胡鬧下去。
等到宋英娘離開後,鬼氣森森的院子再度沉寂下來,竟是聽不到幾聲屬于活人的呼吸。已近醜時,月亮悄然挪過中天,墜在枯樹尾端。
一滴露水順着草葉經脈滾落,倒挂在葉尖處,裡面藏着鋒利的月鈎。
嘀嗒!倏忽一陣微風吹過,葉片搖頭晃腦起來,隻見晶瑩的水珠被抖落入泥,頃刻間了無痕迹。
偏僻的小院裡憑空出現了一縷風。
這陣風來得詭異,輕得像是一聲吐息,似乎長眼般繞過影壁,又順着白牆流竄,飛速掠過花葉,順着門縫逸進了門廳。
它從雕花椅下輕巧鑽過,輕車熟路地往内院裡鑽,卻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風靜了。
隻見黑暗中,一雙眸子緩緩睜開,亮得驚人。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誰可以動,誰不能動。”
那人早已等候多時,正倚在柱旁,寥寥月色透窗而來,灑了滿地霜白。他站就在最深的夜裡,藏匿在沒有光的地方,散漫地靠着,一身黑色勁裝,唯有腕間閃過一點銀芒。
湧動空氣不再流淌,氣氛驟然沉悶,隐隐呈現出劍拔弩張的對峙。
空蕩蕩的廳堂裡,他像是自言自語。
可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麼。
風裡的“第二個人”。
*
次日,衆人醒了個大早,他們僞裝的呼吸與心跳再次複蘇,熱熱鬧鬧地填滿了主廳。
“我們先去東陵國。”華月影心情頗好,她招呼道,“揚戈,你的東西收拾好了嗎?”
“誰說我要去了。”沈揚戈輕笑出聲,他伸出手指,直直指着一旁收拾茶具的那人,“我要跟着他。”
哐啷!雷雲霆猛地拍案,震落了杯蓋,圓弧的瓷蓋在桌上骨碌碌轉了兩圈,最後啪地倒下。
他沉聲道:“再說一遍。”
“我說,我要跟着他。”
沈揚戈絲毫不懼,他坦蕩直視雷雲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四周死寂,華月影擰着包袱角,絲毫不敢吱聲,隻能一個勁兒地給一旁的宋英娘使眼色。
不是說已經定下了嗎?怎麼這崽子臨時變卦!
宋英娘心下一顫,她連忙出面打着圓場:“揚戈,我們先去東陵國看看,那是你雷叔的故國,你以前不是總說,有機會一定要跟着我們回家嗎……”
“現在不想去了。”沈揚戈淡淡打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