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聞禛與黎照瑾交換一個眼神,皆從彼此眼中窺見了暗藏的警惕。
似乎感受到了氣氛的凝滞,男人連忙擺手:“我、我不是壞人!嗨,我家是這裡的獵戶,世世代代都以打獵為生。你們不用擔心,我沒得惡意……隻是想你們這樣的人,我是見過了,年年都有來甘棠山尋寶的,可都兩手空空地回去了。”
說到這裡,男人像模像樣地歎口氣,他又将背簍的草繩緊了緊,往前走去。
“說實話,如果你們想來找那勞什子赤心石,還是趁早回去吧,沒成天想這些有的沒的。找不到也是好事,找到了還得瘋……”
黎照瑾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裡的端倪,忙不疊地跟上:“這位大哥,你可有聽說誰找到過赤心石?”
“嘿嘿,當然。”男人又咧開白牙笑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手上的泥蹭出一道道灰黑痕迹。
他遙遙指了前面:“往前有一個茶寮,也是我家的,那瘋子就在那兒。你們也最好去看看——這不是有句老話說得好,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強求着強求着,就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微微撇嘴,但粗犷的眉眼間依舊沒有多少郁色,隻是嘟囔着發牢騷。
又順着狹長的山道行進約莫兩裡,在一處較為寬敞的平地,他們終于見到了所謂的“茶寮”。
簡易的草棚裡,一個婦人正手腳麻利地編着竹篾,有韌性的竹片在她手中随意彎折,一根疊一根,時不時豎起來将尾端輕輕摔齊。
嗒嗒。
半成品的竹篾濺起了沙塵,從她腳邊彌漫開來,陡然生起袅袅雲霧。
一個衣衫褴褛的老人蜷坐在草棚旁的巨石上,似乎把玩着什麼,他舉着東西湊到眼前細細端詳,随即嘿嘿一笑,表情癡傻癫狂。
“鳳子!”
男人見着老人動作,隻道大事不好,他猛地将背簍甩在地上,任憑象草散落一地,飛撲似的往前奔去。
終于,他搶在老人将東西送入嘴的最後一刻,打飛了手中的碎石。
編竹篾的女人聞言立刻起身,她被腳下的竹條絆了個趔趄,卻顧不得收拾,匆匆沖到老人身邊,細細檢查他的嘴唇和手心。
還好還好!
還不等她松一口氣,就聽一旁的丈夫埋怨道:“鳳子,不是讓你看着他嗎,差點又吃石頭了!”
黃二鳳也怒上心頭,她猛地一拍衣角,蛾眉高高豎起,眸裡幾乎噴火:“看看看,我看得住嗎!你别成天站着說話不腰疼,跟老娘我指手畫腳?”
“你也不看看自己賺幾個銀子,有本事就請個人看着你親爹啊!”
“哎,他不是……”男人一時語結,他看了看老人,又将目光投向怒氣沖沖的妻子,長歎一口氣,認命地彎腰将老人的手拍幹淨。
“二鳳,你不能這麼說嘛。”男人慫了,他又怒又顫地偷偷觑了妻子一眼,扯着老人的手就往茶寮裡引。
“常伯,來,我們去裡面坐坐,來客了。”
老人看着他,仔細辨認片刻,又拍手笑了起來:“小冬瓜小冬瓜,是你呀!我認得你咧!”
可他臉上的笑容又斂了下去,用手按住男人的下巴,左轉轉右看看,狐疑地眯眼嘟囔:“不過你什麼時候長那麼大了?你爹呢?”
“我爹……”男人欲言又止,又将話咽了回去。
同樣的話術,幾乎每隔幾天就要上演一次。
他回頭看了眼依舊黑臉的妻子,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甯聞禛一行,一邊連拖帶拽地将老人往茶棚裡送,一邊歎氣:“看見了吧,這就是後遺症。”
不料老人久久得不到答案,眼裡湧上警惕。
這人許是個“假冬瓜”!
他目光犀利,手腳并用地想要掙脫束縛。在他記憶中,小冬瓜還小,他依舊是個精壯矯健的壯年男子,此時竟眸光一閃,氣沉丹田,倏忽一個背手下蹿,活像是滑不溜秋的泥鳅……
可在這種套路早已施展了千百次。
果不其然,男人熟門熟路地封死了他的退路,更是随後将老人兩隻枯瘦的手腕按在一處,牢牢攥住。
“常伯,别鬧了。”男人盯着他,輕飄飄地抛出了“殺手锏”,“有人想來問赤心石。”
赤心石。
這個名稱就像是個詛咒,在被說出的瞬間,老人瞬間沒有了任何掙紮,他的目光仍是驚愕茫然,還沒有理解男人話裡的意思,但眼淚卻率先落了下來。
“赤心石?”他喃喃道,臉上已是縱橫的淚痕。
“赤心石。”他有瞬間的清明,隻愣愣地轉頭看向了來人。
“你們是來求赤心石的?”老者被男人按在了茶棚的座位上,他三魂丢了七魄,似哭似笑,那雙渾濁的眼中不斷湧出鹹濕的液體。
它們裹挾着泥濘與塵土,宛如山洪傾瀉而下。
“正是。”甯聞禛道清了來意,“前輩,我們求醫問藥,需要這赤心石。”
“你們可以離開了。赤心石,赤心石它有什麼作用呢?”老人癡癡笑了起來,他捏起手指,比着一個石子的大小,“它除了給人希望再毀滅,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作用呢?”
黎照瑾連忙接過話頭:“這麼說,您确實見過它!”
老人又不吭聲了,他側過頭,愣愣看着灌木叢生的荒山,不知在想什麼。
“見過。”
許久,他緩緩開口了。
“如何不見過。”他撩起松弛的眼皮,泛着血絲的眼裡滿是看不懂的恨意與悲傷,幾乎是咬牙道,“若是你們誠心要求赤心石,那就孤身入山。”
他擡起手指,顫巍巍指向唯一一條山道:“遇見山洞就徑直往前,一直往前,永遠别後退。隻要你們心夠誠,就能見到它。”
“常伯,你跟不止三百個人說過同樣的東西了。”
一旁的男人尴尬地撓撓頭,他正用布巾擦拭着額上的汗水,又轉頭提醒道:“小兄弟,别見怪,他腦袋不太好,每次有人說赤心石,他就會說同樣的話——可我在這兒那麼多年,從來沒見過誰找到過。”
說罷,他小心地瞥了眼老人的臉色,隻見常時安早已挑開了臉,正木然眺望遠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便掩唇壓低聲音:“其實我們都懷疑,常伯究竟有沒有拿到那個勞什子赤心石。”
見甯聞禛一行望來,他垂下眸,猶豫再三道:“其實常伯原先住在汾城裡,家境殷實,我家就是給他送山貨的。他的妻子去了之後也沒再娶,就帶着女兒做些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