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汾城起了疫病,他家女娃也染上了,不知道聽誰說,甘棠山上有一味神藥,叫赤心石,很多仙人都來尋了,若是能找到,怕是能救回他家女兒。”
“他來求藥了?”
黎照瑾似乎想起了什麼,他轉頭道:“這麼說來,許多年前,的确有修士在一處上古遺迹裡找到了《藥典》,許多珍稀古方現世,裡面的藥引更是前所未聞。于是無數修士四處尋寶,企圖複刻藥方。”
“沒錯!”聽到他的話,男人立刻激動起來,他停頓片刻,有細細打量面前幾人,原本以為隻是遊戲人間的富家公子哥,沒想到竟是隐世的仙人。
他有些惶恐地揪緊了汗巾:“那個、幾位也是仙人?”
凡間百姓少見修士,畢竟修真無年月,為防止沾染因果,修士也會避免與他們打交道,少有幾次“呼風喚雨”的經曆,也給他們留下了“仙人現世”的刻闆印象。
“不必這般稱呼,我們隻是修道的普通人而已。”
見他們平易近人,男人松了口氣,明顯恭敬了幾分:“雖然那時我還小,但也見過甘棠山的盛況,無數仙人駕鶴而來,天上霞光萦繞。”
他搖搖頭:“隻是不知為何,他們似乎都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後來人越來越少,我們也是從仙人的話裡,聽說了赤心石這個東西……等仙人走後,我們也入山找過,一無所獲。”
黎照瑾補充道:“因為很多内容根本找不到,于是有人指出,藥方有杜撰的可能。”
“冒昧問一句,你們現在還守在這兒,是還想要找嗎?”
聞言,男人笑了,咧開一口白牙:“不不不。”
他擺手道:“我家本來就是甘棠山的獵戶,不過習慣了老本行。不過也确實存了給人引路的心思,畢竟這些年還是陸陸續續有人來,我就可以幫忙指個山路,賺點小錢。”
“而且……”他垂眸看了看面前坐着的老頭,無奈道,“常伯自從女兒去世後,心性大變,每日都守在這甘棠山。好歹他對我家有恩,我爹特意交代過,能幫襯就幫襯點。”
說到這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茶寮:“他不願意回家,也不願和我回家,成日就住山裡。我索性搭了個草棚,還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有心了。”
男人笑了笑,他又給老人倒了杯水,拍了拍桌面落的灰塵:“人嘛,總得知恩圖報。”
“不過也不是我打擊你們,也許赤心石真的不存在呢。沒有找到,就是失望,但是若找到了,誰知道會怎樣呢?”
甯聞禛一行在茶棚休整,而沈揚戈依舊帶着那副面具,盡管他坐在另一張桌子旁,卻一直看着癡傻的老者。
自從來了這個茶寮,甯聞禛便注意到了他非同尋常的沉默,他有意逗留,就是為了暗自留意那人的一舉一動——可到最後,沈揚戈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收回目光,暗道自己太多心了。
卻不成想,在向男人辭别後,衆人繼續沿山路往上,沈揚戈落在了隊伍最後,還沒走出幾步,卻遲疑着換了方向。
他走到了老者面前,許是害怕自己的模樣會吓到老人,便摘下了面具。
甯聞禛停下腳步,回頭看去,恰好聽見那人問了一句。
“你痛苦嗎?”
常時安手中撚着草莖,似乎在編蚱蜢,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哼着小曲,乍一聽,該是哄孩子的調。在聽清問題的瞬間,他手中動作戛然而止,曲調斷了片刻,像是舊弦霎時崩斷。
他坐在原地,像是落灰的泥雕塑。
四周寂靜,男人更是放下手中活計,他一把扯住正欲上前的妻子,盡管自己滿眼擔憂,還是沖她搖搖頭。
他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老人的發怒。
可出乎意料的是,不成調的小曲再度響起……老者甚至連頭都不曾擡,他沒有回答,隻自顧自地再度動作起來。
這似乎就是最好的回答。
沈揚戈聽懂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沖着老人微微颔首,擡手戴起了面具。雪白面具覆蓋下,沒有人能看清他臉上的神色,但甯聞禛卻心念微動。
黑衫青年從他面前徑直走過,他孤身踏上了狹長的山道,紅色的舊發繩服帖地落在墨發間,在行走間,本該豔紅的色彩卻一點點地褪去。
他的身影似乎也落滿了塵土,一點點地拓入甯聞禛眼中,變成一副陳舊畫卷,輪廓被暈開,怎麼都擦不幹淨。
痛苦嗎?
他為什麼要這樣問呢。
甯聞禛想不通,他站在原地,又聽見身旁傳來擔憂的聲音。
“聞禛,怎麼了?”黎照瑾看了眼前方,“我們走吧。”
他以為甯聞禛是因為常伯說的赤心石不存在而煩悶,解釋道:“你不用擔心,既然鶴鏡生都說有赤心石,那麼證明它一定存在。而且他給的法子,也和那人說的一樣,等我們入了山洞,就要分頭行事,一路走到底。”
鶴鏡生的命批裡,對于赤心石的隻有一句——孤身犯險,心誠則靈。
結合常時安話裡的意思,一路向前絕不回頭,黎照瑾推測了半年,也許甘棠山是一座巨大的迷窟,無數分支交錯,最後終點處就是赤心石。
隻是不知為何,這些年來除了作為凡人的常時安以外,無人再取得赤心石了。而老人口中的那塊硬石頭,與上古典籍中的“形态柔軟,肉質觸感”大相徑庭,讓人分不清真假。
為今之計,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的一番話似乎點醒了甯聞禛,他皺眉道:“分頭行動……那麼些年都沒有人找到赤心石,其中怕是有詐。”
“不行!”
他側頭,先從袖中将一枚傳訊玉劍遞給黎照瑾:“黎道友,這是我們那邊特制的傳訊玉劍,若是遇上了危險,你注入靈力擲出就好。”
“不止是我,我家裡人都能收到,他們定會趕來相助。”
黎照瑾一愣,他托着玉劍正想推辭,還沒開口,隻見甯聞禛立刻加快腳步,撂下他去追前面的身影。
“甯……”
他望着那人遠去的背影,生生咽下了話,隻是慢慢攥緊玉劍,将它仔細收攏在自己懷裡。
那時的他們還未意識到,甘棠山的險并非“殺人”,而是“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