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快活的氣氛中,少年漲紅了臉,恨恨跺腳道:“你們、你們不得污蔑劍君!”
“……”
甯聞禛垂下眸,從他們的話裡不難判斷,周家那位不世出的劍道天才周見霄,同脾氣古怪的姜南似乎有什麼糾葛。
封司幸告訴過他,姜南許多年前就死在了绛雪境,巧合的是,周見霄也去過那裡,并且似乎傷了根骨、失了心智,那麼姜南活着的消息,是不是他放出來的呢?
這些年依舊活在世人眼裡的“鏽刀師”究竟是誰?姜南那個“徒弟”,究竟能不能救得了黎照瑾。
帶着疑慮,甯聞禛入了城。
邳川是一座修士雲集的城池,凡人也在其中安居樂業,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同其他宗門的“避世”不同,周家信奉“大隐隐于市”的理念。周家老祖是逍遙宗的創始人,旁系分支無數,如星點般灑落在各處,他們有着近乎嚴苛的選拔措施,将無數英才聚集在主宗裡。
周見霄便是旁支出的天才,因為他,邳川周家才成為了獨特的指代。
少荏劍,蕩邪魔。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将帶領逍遙宗走向輝煌,卻不成想,绛雪境的孽海晶遺失,地底岩漿噴湧而出,周見霄孤身鎮壓十餘載,根骨盡毀,被逍遙宗遣返回邳川。
此後,便聽聞他瘋了。
甯聞禛來到周家時,隻見朱門大開,一個玄衣青年正拎着藥包,蹦跶着往裡走。仆從臉上喜氣洋洋,似乎有什麼天大的好事。
仆從微微躬身:“宣少爺,已經準備好了,通榆十錢方才送過來了。”
“知道啦。”那人聲音聽上去頗有少年意氣,他無意瞥了眼,腳步頓住了,“這位是誰?有什麼事嗎?”
甯聞禛上前:“在下甯聞禛,前來拜見少荏劍。”
“啊……”青年似乎對這個名字格外熟悉,他擡手,“是甯道友啊,裡面請!”
“……”甯聞禛有些遲疑,“道友認得我?”
“甘棠山一事,還是我的不對,牽連到你了,本想着過幾日親自上門拜訪的,不成想你先來了。”
“你是姜南真人的徒弟?”
青年咧開一口白牙:“正是,喊我宣瀾就行!”
宣瀾引他輕車熟路地進了後院,一種綿長的藥味始終萦繞在鼻尖,似乎整座府邸都染上了這種苦澀氣息。逐漸走入,耳畔邊傳來了铿锵劍鳴,越靠近時,金石之音逾盛,甯聞禛側耳分辨片刻,忽而贊歎道:“好快的劍法。”
在前面帶路的青年笑了,他拔高聲音喊道:“别練了!來客人啦!”
倏忽,長劍锵然入鞘,片刻間,一位青衫劍修踏出了院門。
他面無表情,神态卻有些蒼白,像是許久不曾見過陽光般,鼻尖上有練劍滲出的汗珠。
“這就是周見霄。”宣瀾笑着介紹道,他轉頭看向甯聞禛,“說吧,需要我們做什麼?”
在甯聞禛闡明來意後,宣瀾依舊熱情,他指了指周見霄道:“所以,你是想替你那朋友求藥……那你該來找我,他又不會。”
“隻是聽聞姜南醫聖神出鬼沒,向來他的弟子也難尋,隻能出此下策了。”
“既然我欠你一份人情,那麼自該幫忙,跟我來吧。”宣瀾格外好說話,“我們去藥圃。”
也許是周見霄之前身體不太好,就在府邸後院開辟了一處天地,無數靈石堆積,供給着藥草生長。
它們被别出心裁地造景,假山流水、花鳥蟲魚一應俱全,周家藥圃看上去就像是個雅趣的小園林。
推開了煉藥房門,宣瀾手腳麻利地拉開木屜,一格格地取着藥材。他看上去輕車熟路,輕輕一撚便測準了份量。
那麼簡單嗎?
一旁的甯聞禛微微皺眉。
青年似乎察覺到了那人的疑惑,主動解釋:“不難的,我們試驗了許久,早就背清楚了。”
他将油紙攤在桌上,包裹住藥草,有往裡添了些研磨的粉末。
“你還有其他想問的嗎?”
甯聞禛沉默片刻:“比如?”
青年看了他一眼,又斂下眸,自顧自捆上死結:“我今天難得心情好,你問什麼都可以。”
“沒有了。”甯聞禛不是對别人家事好奇的性子,他接過藥包,微微颔首,“多謝。”
考慮到黎照瑾的傷勢,甯聞禛沒有多久,他匆匆向宣瀾一行辭别,兩人送他到了門口。
“你真的沒有要問的嗎?”邁過周府門檻時,青年再次問了一次。
他似乎在等待着那人開口,眸中隐隐藏着希冀。
隻要他問,他就不會隐瞞。
隻要他開口。
甯聞禛一愣,他不知其意,隻覺得有些奇怪:“沒有了,在下告辭。”說罷,他回了禮,便向着來的路走去。
“他好像賭錯了。”青年注視着那人離開的身影,輕喃道。
周見霄緩緩踱步過來,同他并肩站在一起:“人各有求,也各有命。”
“可是他明明做出了寂相思,我試過了——他沒有忘記。”青年的聲音帶着困惑:“明明那麼多疑點,他難道就一點不奇怪嗎?”
周見霄見他情緒低落,摸摸了他的後腦,一縷發纏繞在指尖,他的目光溫柔:“很多時候,不敢多說,不敢多問。”
隻能任由那根刺紮在心口,每日每夜都在疼,才能知道自己還活着。
宣瀾歎了口氣:“也許真是有緣無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