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這話,所有人都怒氣沖沖。
齊嚴駱一直安撫衆人,直到目送闖入者大搖大擺地離開,他一把栓上大門,眉頭緊鎖:“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除了我們,他們都能進幽都?”
“而且你們沒有覺得……”他張了張嘴,瞥了眼甯聞禛,委婉道,“覺得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嗎?”
除甯聞禛以外,似乎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盡之意,他們對視一眼,默默不語。
那就是有了。
甯聞禛察覺到他們的欲言又止,他向來不會多問,可如今沈揚戈下落不明,他必須問清楚:“有什麼不一樣。”
“……”齊嚴駱緊緊抿唇,像是一隻閉口的蚌殼。
宋英娘遲疑片刻:“最大的不同,就是不痛苦了。”
不痛苦?甯聞禛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見他依舊茫然,齊嚴駱認命道:“聞禛,你要知道,轉經輪克化魔戾之氣,因此它淨化的靈氣,都會讓我們覺得痛苦。”
“可一旦它停下,就會變成當年那樣——我們所有人都會被魔氣反噬,失去神智化為惡鬼。這種痛苦是幫我們保持清醒的武器。”
“可是現在,盡管靈氣充沛,可我們卻一點都不難受了,我在剛入城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不對,隻是——”
“轉經輪不是還在轉嗎?”甯聞禛擡眸。
聞言,齊嚴駱有些洩氣,他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去看看,還麻煩各位守好城主府了。”甯聞禛沒有繼續糾結,他微微颔首,徑直往外走去,才邁開兩步,又停住了腳步,“如果還有人擅闖,就殺了吧。”
“聞禛……”宋英娘擔憂地看着他,卻沒有制止。
如今的幽都城是近百年來最為熱鬧的一日,街道上亂哄哄的,小攤被掀翻,客棧的門闆被拆下,破舊的旗幡被踩在地上,落了灰撲撲的腳印。
甯聞禛孤身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身邊晃動着各式各樣的衣衫,他們有的謹慎、有的猖狂,無一例外,都在用武器撩開一切雜物,一腳将竹筐踢得老遠,在這座空城裡掃蕩。
他們尋找着“寶物”。
可能存在的“寶物”。
最後,在路過工坊時,甯聞禛的腳步徹底頓住,他停在了原地,腳尖前是一隻破破爛爛的小木馬。它擁有圓滾滾的身軀,小巧的耳朵,如今卻像是一個垃圾般,被人一腳從台階上踹飛下來。
小馬駒摔得四分五裂,耳朵掉了一隻。
“我也有小馬了!”
恍惚間,他聽到了一句清脆的笑聲,是幼年的沈揚戈,他笑吟吟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腿,眼睛亮閃閃的。
“聞禛哥哥,我有小馬啦!”
甯聞禛想要摸摸他的腦袋,可探出的手中卻一片空蕩。站在滿地狼藉中,他又擡眸望了一眼高懸的轉經輪,周圍已經繞上異彩,想必是各宗正在努力探究,想要将這柄神器據為己有。
它将無盡的魔息轉化為了最精純的靈氣。
他們不在乎,當年是誰用一條一條的命填進來,不在乎沈家人的血浸透了這片土地。
一群水蛭趴在這座飽經滄桑的城裡,貪婪地汲取着最後一絲血。
“不請自來,視為賊。”
甯聞禛神情平靜,他垂下眸,注視着摔碎的小馬駒,輕聲道:“來都來了,别走了。”
驟然刮起一陣風,似乎開了靈智般,順着街道、門檻,遊蛇般親昵地纏繞上了他們的腳踝,又蜿蜒上了手腕。
于是,在一個修士舉劍要劈開桌凳時,他愕然發現,自己的手動不了了。仿佛一種無形的力量正控制着他,将鋒利的刃鋒反壓在自己的肩上,然後一點點用力,按了下去。
“救命!救命!”
他沙啞着聲音,豆大的汗珠滾落,臉色駭得蒼白,殷紅的血在肩上飛速暈開。
見鬼了!
原本暴躁的修士,如今卻抖成了篩子,他艱難地轉頭呼救,下一刻卻目眦欲裂——隻見身旁其他同伴,也紛紛舉起了自己的武器,對着自己的手、腳開始動作。
“啊!!!”
有人用錐子将掌心一把釘在桌上,疼得面目扭曲。
“救命!有鬼啊!鬼啊!”一片涕泗橫流中,夾雜着哀求。
可惜,這隻是剛開始。甯聞禛注視着轉經輪,它周遭的異光黯淡下去,像是驅散開礙眼的雲翳,如今正靜谧地旋轉着。
那群人已經開始自相殘殺了,不出一刻鐘,這座城就會變回曾經安靜的模樣。也許會多些髒東西,也沒關系,一一吃了就是。
*
沉心閣下。
“執令大人,已經确定了,這些靈氣是由轉經輪淨穢而成,我們是不是要……”白衣弟子匆匆繞過隊伍,向着杜幼廉抱拳回禀,他壓低聲音道。
杜幼廉倚在柱旁,嘴裡銜着一根幹草:“呂峰主怎麼交代的,還要我再重複嗎?”
他的聲音含糊,又撩起眼皮觑了前方陣列中為首的弟子一眼,笑了起來:“我看,怕是有人不願意吧。”
“這……”弟子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又飛速低下了頭,“是有些不妥。”
那名弟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們的目光,他交代幾句後,便徑直往這邊走來。
“杜執令,轉經輪鎮壓幽都多年,現在情況不明,若是我們貿然出手,怕是會把所有人置于險境。”
“這話你該對呂峰主交代。”杜幼廉聳聳肩。
“可是——”
誰都知道,呂太牢正在千裡之外的劍閣,傳訊回去,等那群老古闆商議個結果怕是又要幾日,期間興許變故陡生。
“恕難從命!”黎清許有些惱,抱拳往前一推,轉身就想走。
“看在你是黎師兄遠親的份上,我還是稍稍提醒一下,你同我說沒有用,畢竟領了這個命令的,可不止我們劍閣一家。”杜幼廉擡擡下巴,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
他的目光掠過周遭各宗:“你瞧見沒,所有人都蠢蠢欲動了,哪怕我們不出手,他們會放過到嘴的肉?”
“現在大家都在等着,等着第一個人出手打破平衡,然後就能一擁而上——若是幽都魔氣暴動,那他們也不會成為千古罪人,反而能挂上個‘仗義相助’的好名聲。”
“清許,我們自然不會成為第一個動手的,也一定不會是最後一個。”
黎清許深吸一口氣:“謹遵執令大人命。”
不遠處,便是隐函宗的隊伍,他們看似休整,餘光卻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劍閣弟子身上,見杜幼廉同那人交談許久,也顯出幾分急躁。
“師兄,王長老可交代了,我們務必要取得轉經輪。”身邊的弟子按捺不住,低聲道,他忌憚地看了杜幼廉一眼,又飛速斂眸,“劍閣那邊怕是準備動手了,若是他們搶先,我們怕是沒有什麼勝算。”
隐函宗格外重視這次的行動,派遣了祝溪凡帶隊,他雖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但在比試中屢次落敗于杜幼廉,以至于整個隐函宗都被雪衣劍閣壓得擡不起頭。
“現在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必須想辦法打破僵局,才能把主動權攥在我們手裡。”祝溪凡皺眉,他暗暗握緊劍柄,俯身附耳交代了幾句。
弟子臉色大變,聲音緊繃:“師兄,真要如此嗎?”
“兵不厭詐。”
“隻是沈劍聖喚醒的轉經輪,我們真的能夠駕馭嗎……”他擡眸望向那柄安靜旋轉的神器,眉間籠上一層化不開的愁緒。
得到命令的隐函宗弟子低頭穿過人群,一種詭谲的靜谧在這座城裡蔓延,就像是有什麼危險正在悄然靠近。
忽而,從人群中倏忽射出一隻光箭,直直往轉經輪而去。
有人動手了!
“布陣!”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就見算閣率先出手了,幾根鎏金的繩索縱橫交織,身着卦袍的弟子互相接住繩結,腳下變換步法,織成一張金網直撲上方而去。
虛空隐隐出現了八卦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