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街道的另一端,不遠不近,隻安靜站着,像是已經來了許久。
“你怎麼才來。”甯聞禛有些委屈,他鼻尖發酸道,“他們把這裡弄得亂七八糟。”
可沈揚戈的目光陌生,他沒有什麼反應,又重複了一遍:“城内不許殺生。”
“……”
“如果我不動手,你就打算一直躲着嗎?”甯聞禛直視那人,強忍淚意。
沈揚戈轉身欲走:“是我考慮不周,如果不喜歡,下次我不放那麼多人。”
“沈揚戈!你究竟打算做什麼!”甯聞禛追了上去,他伸手扯住那人的衣袖,下一秒手心驟然一空,就像是攥住一縷風。
他茫然看着掌心,又驚愕擡頭,隻見沈揚戈重新站在了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表情平靜,不認同地蹙眉。
“少城主,你逾矩了。”沈揚戈攏着衣袖,像是無悲無喜的神像。
“你叫我什麼……”甯聞禛失笑,他扯了扯嘴角,又重複一遍,“你在說什麼?”
巨大的不安襲來,惶恐的海潮幾欲将他淹沒,他茫然地在驚濤中颠簸,惶惶尋不到邊際。
他怎麼會叫我少城主呢?他在說什麼……
“沙暴要來了,我今日就會閉城,還請先行離開了。”
沈揚戈沖他微微颔首,客氣又疏離。話音落下,他看見了甯聞禛眸中的水光,微微停頓,補充道:“我會把損壞的地方複原,不必擔心。”
“沈揚戈,你在開什麼玩笑,你知道我是誰嗎?”甯聞禛不死心追問道,他猛地上前,見那人似有退意,厲聲喝道,“不許動!”
他終于攥住了沈揚戈的衣袖,盡管手中握住了,但胸膛依舊空蕩蕩,像是缺失了一大塊。
“不許走。”他近乎哀求着。
沈揚戈垂眸看着那隻手,正微微顫抖着……那人攥得那樣緊,捏出無數褶皺,就像是捏住了誰的心髒。
他可以輕易脫身,可不知為何,卻沒有動了。
許是不想惹麻煩。
“我自然知道。”沈揚戈擡眸,他回答道,“你是甯聞禛,是如今幽都的城主。”
“什麼意思?”甯聞禛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想要從那雙眼裡看出半分蛛絲馬迹。
可什麼都沒有,那雙黑眸始終靜谧,就像是月夜下的深潭。
他什麼都看不見,包括自己。
“你在胡說什麼?”甯聞禛聲音發顫,眼淚搖搖欲墜,“如果我是城主,那你又是誰?”
“我是守城人。”
“名字,你的名字,你叫什麼!”
“……”
沈揚戈像是看着什麼撒潑打滾的頑劣孩童,他耐着性子解釋:“少城主,你忘了嗎——守城人沒有姓名。”
“放屁!”甯聞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倉惶地抹了一把淚,往下摸索到那人的手,觸感冰涼,像是握住了凝結的冰塊,凍得他一哆嗦。
可他毫不在意,牢牢扣住,埋頭就往回拽。
“你跟我回去,你和雷叔他們好好說,說清楚。你不想見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可以再也不出現了,但你要跟我回去……”他颠三倒四地說着。
可沈揚戈卻站在原地,他拽不動。
“怎麼都好,可你不能這樣……”甯聞禛低着頭,無色的液體濺到黃沙之上,一滴又一滴,頃刻暈開深色圓弧。
沉默許久,他眼眶通紅,澀聲道:“為什麼是七年?七年重開幽都。”
沈揚戈依舊目光淡淡:“這是幽都的規矩,七年開一次。”
甯聞禛赫然回頭:“這是你的父親說的,你忘了嗎,這是沈城主定的規矩。”
“自然。”沈揚戈點點頭,“沈城主說的,我自然會照做。”
甯聞禛從心底湧起了深深的無力感,他嗫嚅着唇,搖頭反駁:“不對,不是這樣的,你是沈揚戈,沈承安是你的父親,你在說什麼?”
“沙暴要來了,你該走了。”沈揚戈沒有理會他,他催促道:“若是閉城,又要等七年。”
“我不走。在沒有弄清楚之前,我絕對不會走。”
此時,沈揚戈才終于有了些表情,他微微蹙眉,語氣有些生硬:“随便。”
“揚戈!”
不等甯聞禛挽留,他的身影徑直消失,徒留那人站在原地茫然無措。
“沈揚戈!”甯聞禛環顧四周,街道空空蕩蕩,寂寥無人。
轉經輪下,黎照瑾已趁着魔氣被擊退的間隙,帶着各宗殺了出去,如今隻留下滿地雜亂腳印與破損法器。
一個身影踏空而來,随着他每靠近一步,輪廓逐漸清晰,最後凝成挺拔的身軀。
青年微微擡手,随即,神器忽明忽暗的光芒得到安撫,緩緩穩定下來,它像是調勻了呼吸,又安逸地轉了起來。
“他在這裡,你為什麼不安。”沈揚戈擡頭,他看着懸空而立的轉經輪,輕聲低喃道。
他的眸裡有過瞬間的迷惘,那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情緒。
也是不該有的情緒。
如今的幽都城主沒有前幾任成熟,甯聞禛似乎格外逆反,甚至忘了城内禁令,差點釀成血案。
作為最嚴苛的守城人,他本該施以懲戒,比如遂了那人的願,讓他在這座空城裡困上七年,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價。
可下意識的,他覺得這個懲罰太過嚴苛——那人不會喜歡這個結果。
他不喜歡這裡。
孤獨又無趣的地方,沒人會喜歡。
沈揚戈收回了手,他站在轉經輪下,安靜看着它自顧自旋轉着。
好似永遠看不到頭。
*
此時,蟄伏在整個幽都的魔氣似乎偃旗息鼓,倏忽刮起狂風,衆人識海裡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不辨老少,不分男女,隻是告訴他們——今日幽都城閉,速離。
擅留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