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嚴駱看着她,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希望如此。”
他轉身離開,卻在擦身而過時,留下一句:“如果我是雷老大,一定不會這樣陪他熬着。”
“跟個傻子一樣。”
甯聞禛看着齊嚴駱遠去的背影,他沒有跟在沈揚戈的身邊,在這裡他似乎擁有很大的自主權,可以随心所欲地行動。很多時候,他會暗中探查雷雲霆的情況,眼見着他消瘦下去。
雷雲霆還不知道沈揚戈已經發現了,他挂念着小輩要來,就笨拙地用魔息維持着潰散的身軀。
鐵枷嵌入皮肉,克制住他崩潰的理智,阻止自我了斷的念頭,每一次鐵鍊嘩嘩作響,所有的茶具桌椅被掀得粉碎,他都會将牙咬得咯咯作響,翻起的皮肉抽搐着,從喉間擠出一個一個的字。
“殺、了、我。”他的瞳孔轉向宋英娘,無比懇切。
“殺、了、我!”
可熬過最艱難的時候,雷雲霆又會沉默着取下鐐铐,他輕輕擦幹上面的血漬:“英娘,你差點動搖了……我說過,無論說什麼都不要理的。”
“要不放棄吧。”宋英娘的手一頓,她無意掃過窗戶,語氣澀然,“如果揚戈知道,他會更痛苦的。”
“再忍忍吧。”
雷雲霆擡眸看她,血肉猙獰的臉上露出堪稱和藹的表情。
沒有人會慶幸又熬過一天,他們隻會想着,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而每當這個時候,甯聞禛也會順着窗外看去。他知道,沈揚戈就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站着。
他什麼都知道。
可他什麼都做不了。
越來越多人知曉了背後的隐情,他們也從沈揚戈的緘默中揣測到了一點真相,卻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還是有人攔住了他。
“揚戈,你知道是嗎,你知道雷老大現在的狀況。”
沈揚戈沒有否認:“是。”
“放他走吧。”有人哽咽道。
沈揚戈靜靜地掃視過所有人,他們的眼神裡沒有責怪,沒有恨鐵不成鋼,他們甚至沒有要求他控制轉經輪,隻是讓他放他走。
放他走。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絆住了雷雲霆。
再讓我試試,也許我能救他……
所有話哽在喉間,衆人懇求的目光變成潮汐,一點點将他溺斃,他陷入其中,映着粼粼水波,緩緩閉上眼睛。
“好。”
他孤零零地站在對面。
所有人的對面。
“别這樣。”甯聞禛擋在沈揚戈面前,他試圖替他說完未盡的話,“别這樣,再讓他試試吧。”
沈揚戈已經很努力了,他沒日沒夜地練習着,煎熬着。在雷雲霆受盡折磨的時候他都在,生生咽下了所有刀刃,藏好所有傷口,假裝若無其事地生活。
他已經用盡全力了。
“别這樣對他。”他哀求道。
夜裡,沈揚戈提着食盒站在屋外。他準備了足足一天,親手捏起糖糕,熬好湯,最後一碟碟碼進盒裡。
直到宋英娘吱呀推開了門,兩人對視一眼,一個側身讓道,一個擡腿往前,默契地往裡去。
“揚戈長大了,會心疼雷叔了。”桌面擺着琳琅菜色,雷雲霆看起來很高興,他大口喝着湯,垂落的袖口卻露出了血肉翻起的傷口,那是被鐵枷生生嵌入的痕迹。
雷雲霆不動聲色地擱下碗,掩好衣袖。
他注視着大口扒飯的沈揚戈,目光寬慰,綿延入骨的疼痛讓他的額上滲出冷汗,所以他刻意坐在背光的地方,确保年輕的小輩察覺不到異樣。
他還小呢,承受不住。
我再忍忍。
雷雲霆默默下了決心,他重新撿起筷子,卻聽見前方傳來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聲音。
“雷叔,你走吧。”
他的手頓住了。
沈揚戈扒飯的手停住了,他幾乎将頭埋在碗裡,滾燙的眼淚一滴滴地掉落,卻始終沒有出聲。他不敢擡頭,任由苦澀的食物順着咽喉下咽,就像是嚼碎了無數堅硬的石子,一口口吞下去。
任由它們穿腸破肚。
靜默半天,沈揚戈突然擡起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他擦了把淚,指着桌上的湯道:“好吃吧,我學了好幾天呢。學其他的不行,學這個倒挺快……”
他許是在笑的,但無數液體卻順着臉頰淌下,在下巴處彙成一顆顆晶瑩的水滴。
沈揚戈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麼,最後隻發出了一聲哀求。
“雷叔,我不會難過,你走吧。”
“你走吧。”
“你都知道了。”雷雲霆坐在黑暗中,安靜注視着他,他似乎歎了口氣,“什麼時候。”
宋英娘咬着筷子,她眨眨眼,一顆淚蓦地掉落。
“……”
雷雲霆看見他們的模樣,心裡也有了數,他大馬金刀地坐着,又端起碗一飲而盡:“揚戈,雷叔還撐得住,你盡管去做。”
“雷叔,我控制不住它。”沈揚戈提了提嘴角,他的眸光愈發黯淡,幾乎搖搖欲墜,“我試了很多很多遍,我死也控制不住它。”
“我求你了,走吧。”
又是長久的沉默,雷雲霆注視着面前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如果沈揚戈不知道,他還能裝成無事發生。
但他已經發現了,那麼他的堅持就毫無意義,反而會将他拖入深淵。
有時候,相比于堅持,放手需要更大的勇氣——揚戈是個極為體貼的孩子,他給了他解脫的機會。
“揚戈。”雷雲霆欣慰地彎了嘴角,他站了起來,踉跄了一下,撐着桌子站穩,又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好孩子。”
話罷,他笑着往内室走去,暢快無比,隻留兩人待在原地,許久未動。
這三個字,也是雷雲霆留給沈揚戈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日,他就從幽都城裡消失了。
就像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