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夷山下,屈轶鎮。
“黎師兄,你難道不覺得有問題。”杜幼廉反扣茶蓋,随着锵啷一聲脆響,他将茶杯穩穩推向對面那人,“最近湫林秘境蘇醒得過于頻繁了。”
黎照瑾的目光落在茶盞上:“距離上次不過數月,确實不太對勁……我總覺得,這和木石之心有關。”
杜幼廉撩眸:“是有什麼消息嗎?”
見黎照瑾沉默以對,他聳聳肩:“知道了,我不問就是了。不過呂峰主每次都派你親自來,這已經夠明顯了。”
“黎師兄,你難道沒發現,隻要你帶隊來,周圍總是會莫名其妙多很多蒼蠅嗎?”他假意捏着鼻子,揮手道,“嗡嗡嗡的,聒噪得不行。”
“幼廉,不得胡來。”
“自然——”杜幼廉拉長了語調,“隻要他們不惹我。”
黎照瑾難得皺緊眉頭,身後卻傳來了幾聲喧嘩。
聽上去是一個年輕的男聲:“掌櫃的,我看你們這邊還有許多空房間……”
還不等他說完,客棧掌櫃便一撥算盤,揚聲打斷:“哎哎哎,隻是現在人不在,都住滿了的。”
“可是……”青年不依不饒,指着二樓走道旁的一間,“那間上面還挂着房牌呢,還有這排……”他的手指逐一劃過,隻見漆黑的房門外都挂着木牌,那是未售出的标志,“這排都空着。”
“哎喲,客官呐,實話跟您說了,咱們早就被人包了,他住不住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啊。”掌櫃眉頭擰得可以夾死蒼蠅。
“那……”青年從腰間摸出儲物袋,一股腦将東西倒在桌上,銅闆碎銀碰撞,發出呯呤的清脆聲響,“我用這裡全部,換一間房,就一間。”
“客官,您别為難我了。”
雪衣劍閣可是他們家的老主顧了,那些眼高于頂的仙君們見了他們,哪個不點頭哈腰,他至于為了那麼點兒薅虎須嗎?
“要不,您去别家問問?”他開始禍水東引,“隔壁、隔壁還有呢!”
“其他我都問過了,他們都住滿了,現在鎮裡就還有這兒有空房。”青年豎起一根手指,“一間,我隻要一間,最偏最差的都可以……”
“哎呀——”
還不等掌櫃拒絕,黎照瑾走了過來,他的視線上下掠過青年,在他的腰間微妙停頓片刻,又輕巧劃過,不留痕迹。
“怎麼了?”他轉向掌櫃。
“執令師兄!”瞧見黎照瑾介入了,樓梯前站哨的白衣弟子急匆匆地擠來,他睥了青年一眼,拱手道,“我們已經包下了客棧,可總有人來扯東扯西,趕都趕不走。”
“明明有多餘的房間,為什麼甯可空着也不能與人方便?”
“你!”白衣弟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一番,瞧見他衣着質樸,整個人灰撲撲的,又勾起嘴角,“難怪,像你這種的小門小派,自然是不知道——宗門有宗門的規矩,我們定下的客棧,若是誰都能輕易進入,摻了妖邪之輩,又當如何?打起來拆了這間鋪子嗎?”
“使不得使不得!”掌櫃手都要搖出殘影了。
怎麼說着說着還拆房呢!
他急得額上冷汗直冒,哀哀切切地望向青年,抱拳道:“小仙君,你可就饒了我們吧。”
“看你這副寒酸樣,也不像是有門派管教的。”那弟子急于在黎照瑾表現,便愈發猖狂,“你到底懂不懂啊!山野村夫,也敢在劍閣面前叫嚣。”
“你……”甯聞禛先忍不住了。
卻不料無意中一句話,恰好戳中了沈揚戈的傷疤,他被駁得面紅耳赤,也吵不起來——畢竟面前的人沒有說錯,他身後早就空無一人了。
隻有他自己。
“不得無禮。”
劍拔弩張之際,黎照瑾往前一步,他冷冷瞥了弟子一眼,愣是讓對方讷讷退後,随即又緩和語氣:“這位道友,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方才他說的不錯,出于方便考慮,劍閣通常不與旁人混住,仔細想來,也确有仗勢欺人之嫌。若是道友不嫌棄,我們便安排出一間房來。”
“多謝。”沈揚戈滿是感激,“若是方便,能否調出一樓呢,她們腿腳不方便,上樓許是難了些。”
“你不是自己住?”黎照瑾有些吃驚。
沈揚戈搖搖頭:“有個老婦人帶着孫女來求醫,她們沒地方住,在城外野林子裡露宿。我看那孩子凍得嘴唇都發青了,所以才來試試。”
“沒地方住的多了去了,比她們慘的也多了去,你能幫得了一個,還能幫得了所有?”那弟子忿忿不平,在後面悶聲反駁。
一個人的努力放在整個天下裡,隻是杯水車薪,不值一提。
弱肉強食才是修真界唯一的王道。
想到這裡,他更加不屑,高傲地揚起下巴。
沈揚戈卻沒有被問住,他轉眸看向那人,字句铿锵:“隻要我能幫一個,就幫一個。”
聞言,黎照瑾一笑:“道友心性率誠,我等佩服。”他轉頭吩咐道:“通知店家,如有旁人留宿,尤其是老弱婦孺,不可阻攔。”
“是。”
沈揚戈露出了一抹笑,拱手道:“多謝!”
見他步履匆匆離開,杜幼廉這才探出半個身位,方才他一直站在黎照瑾背後,就像是融了一道影子。
他的指尖“笃笃”叩在案上,像是舉棋點桌般:“黎師兄,我沒看錯吧,燮紋雷木——像是拂雪劍呢。”
黎照瑾望着青年離去的背影,目光沉沉,卻始終未發一言。
甯聞禛還未離去,在聽到兩人猜到沈揚戈身份時,甚至有些發笑:“還真是不會僞裝,别人一眼就能看穿。”
若是旁人察覺了,他也許還會緊張。不過根據黎照瑾的性格,自然不會對沈揚戈不利,這點倒使他安心不少。
在接來祖孫兩人安頓好後,沈揚戈就準備離開。他緊了緊身上的包袱,轉頭一眼就看到了大廳的黎照瑾,又露出笑意,快步迎了上去。
“多謝仙君。”他抱拳道。
仙君?沈揚戈用的稱呼同那些凡人無異,修真之人通常稱呼“道友”或是“前輩”,從不用這種神化的名詞。
黎照瑾眸光一閃,他的視線又無意掠過了燮紋劍鞘,落在面前人身上。
“還不知道友怎麼稱呼,師承何處?”
沈揚戈笑道:“沈揚戈。”他微妙一頓,撓撓頭:“無門無派,自學的。”
“沈……”黎照瑾又重複了一遍,頓時心中有數,“我乃雪衣劍閣黎照瑾,虛長你幾歲,可以兄弟相稱。不介意的話,我就直接喚你揚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