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逢道:“我也這樣想過——也許他沒有遇見過我就好了,可人和人的緣分就是天定,就像是三劫五難,哪怕這次不遇見,下次還是會遇上,逃不掉的。”
“這是命運,也是劫難。”
盛逢的語氣低了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曾經了,困在這裡太久,也許正如沈揚戈說的那樣,腦子也鈍了,像是生鏽的刀,根本割不斷千絲萬縷的線。
現在想起來,他甚至要忘記那個人的模樣、聲音,隻能一遍遍在心底默念那個名字,磨碎了咽下去,融入骨血。
“紀安珣。”他從齒間輕輕吐出這個名字,“我都快要忘了。”
沈揚戈道:“霜葉山的那個散修?”也是盛逢一開始冒充的身份。
盛逢笑了笑:“我曾經也有一個喜歡的人,隻是我被困在這裡了,他是自由的,我留不住他,隻能看着他離開。不過還好,他身邊有人能好好照顧他,我也不用擔心……”
“你還想見他對嗎?還有辦法離開嗎?我可以幫你。”沈揚戈道,“無論你是誰,在我選擇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把你當朋友了。”
“我不要木石之心。”擔心盛逢依舊認為他在說謊,沈揚戈道,“你也看得出,我的術法還不入流,如果你出來了,能輕而易舉殺了我。”
盛逢定定地注視着他。
他似乎透過這幅軀殼,看到了沈揚戈胸膛中跳動着的,最堅定、最赤忱的心髒。
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
“你救不了我。”盛逢垂眸,他難得暢快地笑了起來,笑出了淚,“沈揚戈,你真的很……”
他一時竟不知如何評價,半天隻能頹然歎了口氣:“既然你那麼堅持,隻要幫我個忙就好。”
“什麼忙?”
“把我的心掏出來,帶給他。”盛逢安靜注視着樹頂,縫隙間落下的斑駁的光,在他的睫毛上跳動着,似有細碎的水光。
沈揚戈嗓子啞了:“什麼?”
盛逢沒有看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把我的心掏出來,送給他。他是我用木石之心複活的,必須依靠它的力量,才能維持生命……他也陪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可你知道的,被困在同一個地方有多無聊,我們撿到了個孩子,後來他長大了,他們就離開了。”
“可他體内的木石之心力量越來越弱,隻能被限制在我的周圍,這數十年來,他就在霜葉山,禦劍兩天就到了。”
沈揚戈道:“你怎麼知道的。”
盛逢擡眸看着樹冠,霎時枝葉中撲棱棱地飛出一隻胖雀,它像隻小炮彈般,歪歪扭扭地紮到他的懷裡,叽叽叫着,兩隻小細腿蹦跳着上了肩頭。
“叽叽、叽叽!”它張開嫩黃的短喙,語速飛快,活像是邀功。
“喏,它們說的。”盛逢解釋道,“你沒來之前,我都是靠它們的。”
“沈揚戈,我已經用木石之心做了很多事,救了很多人。現在就想要自私一點,我想要為自己活一次。”
“他們總說朽木不可雕,我想來想去,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我想開花了。”
為一個人,一生隻開一次花。
“沈揚戈,你說他會不會在萬萬年的時光裡,偶然有一天會想起我呢?”
他不知道。
“會的吧。”沈揚戈也不知道,“他不喜歡你嗎?”
“應該不。”盛逢承認得坦蕩,“喜歡一個人就是想時時刻刻看着他,那是很奇怪的感覺——但我沒有成為他留下的理由,他不是籠中鳥,我也累了,沒法再用這具身軀陪着他。那個孩子會一直對他好,這就夠了。”
“所以離開就是不喜歡嗎?”沈揚戈問道。
他等待着一個答複。
盛逢注視着他,目露憐憫:“我想回答你不是。”
可他連自己都騙不了。
沈揚戈似乎早有準備,他聽懂盛逢的意思,隻安靜彎起眉眼。
“我知道的。”他點點頭,轉而看向火堆,“我知道了。”
沈揚戈突然明白了他痛苦的根源——他所有的“舍得”“舍不得”,其實源于更深層次的感受。
那是早已紮根在荒蕪裡的詛咒。
他們說那叫“愛”。
很遺憾的是,他在明白的那一刻,早已永失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