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緊緊依偎着,一同被穿透在鋒利的光裡。
可石壁上落下的影子,隻有一個。
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
等到沈揚戈帶着木石之心鑽出來時,他剛撥開齊人高的蕨葉,就同熟悉的白衣弟子服打了照面。
“黎師兄,這兒!”那人見着他,便高聲喊起來。
沈揚戈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周圍弟子默契分列,從後面快步走來一人,正是黎照瑾。
黎照瑾似乎也沒料到是他,伸手将他拽起,皺眉道:“揚戈?你怎麼在這兒……”
“這幾日沒在君子津見到你,我還擔心是不是出事兒了,交代了弟子來找,都沒見着。”
“呃……”沈揚戈磕巴了下,“我走遠了,就迷路了。”他試圖掩藏盛逢的安眠之地,便随意指了身後方向道,“現在才從那邊回來,一不小心還掉坑裡了,剛爬起來。”
黎照瑾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沒說信或不信,隻是替他拍去草屑,點點頭:“找到了就好,我們先回去吧。”
話罷,他一擡手,身後弟子便心領神會,喊了聲:“撤!”
霎時,四周簌簌作響,從隐秘的林間悄無聲息彙聚了不少白衣弟子,宛如鬼魅,他們沉默着分列兩隊,在為首弟子的帶領下往來時路撤離。
沈揚戈眼睜睜看着他們往自己身後走去,霎時臉臊得通紅。
他的謊言太過粗糙——黎照瑾他們就是從那邊來的,自己還說在是那個方向走丢的。
“黎大哥,我……”他讷讷想要解釋,卻被打斷。
“好了,我們先回去。”黎照瑾眉宇肅穆,他正色道,“揚戈,現在的湫林可不太平。”
沈揚戈心一突:“怎麼了?”
“湫林之主死了。”
轟隆——恰如平地驚雷。
沈揚戈悚然一驚,壓住如擂的心跳,佯裝鎮定,問道:“啊?發生了什麼……”
“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總之,東桑花開盡,湫林之主身死,木石之心下落不明,大家都在用尋寶司南搜尋,想要找出暗害湫林之主的人。各宗互相猜忌、蠢蠢欲動,一旦木石之心顯世,怕是會出大事。”
沈揚戈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尋寶司南?那是什麼。”他不動聲色地試探:“聽起來像是不得了的寶貝,是能找到什麼嗎?”
黎照瑾道:“它是用與神木同源的異木制成的,能感應到木石之心。”
不好!沈揚戈的指甲深深摳入掌心,若是有這個東西,那麼木石之心在他身上的事兒遲早會暴露。
恍惚間,沈揚戈感覺四面八方都投來了窺探的目光,被毒蛇盯上的感覺令他脊背發涼。他咽了口唾沫,勉強笑道:“那大概需要多久呢?黎大哥,你是知道的,我、我還有急事,需要盡快去找醫修治傷……”
“藥材!”他似乎想起什麼,掏出了儲物袋,“啪啪”拍了拍:“有些藥材放不了多久。”
黎照瑾定定注視他片刻,淡淡挪開視線:“我想也是,你無宗門庇佑,若是陷在這兒,少不了一通麻煩。若是真的亂起來,我也顧不着你。”
沈揚戈注視着面前的黎照瑾,一個念頭油然而生,他的喉嚨有些發緊:“黎大哥的意思是?”
“你現在就走吧。”黎照瑾從袖中攏出一本小冊子,“已經有散修陸續離開了,這是青蚨石窟的解法,趁現在還沒亂起來,你立刻走,走得越遠越好。”
沈揚戈猛然擡頭,他似乎沒想到黎照瑾願意幫他,而自己卻還在隐瞞,利用他的好心脫身。
他愈發愧疚,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經沒有時間婆婆媽媽了。
甯聞禛倒是不意外,畢竟在那個時候,黎照瑾也鼎力相助。
他本就是個君子,沈揚戈受他照拂,也一定平安無事。
“好。”沈揚戈接過手冊,他垂眸,翕動着唇,最後隻低聲道了個“謝謝”。
“時間不多了,快去吧。”黎照瑾拍拍他的肩。
沈揚戈快步離開,才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沈揚戈。”
他聞聲望去,斑駁樹影下,黎照瑾臉上的表情格外模糊,大片陰影晃動,那人站在光暗交錯間,鄭重道了一句:“保重。”
沈揚戈笑起來,揮了揮手。
*
青蚨石窟外,已經陸陸續續聚集了不少人。
看上去形單影隻、四處打量,滿臉寫着“警惕”的就是散修;還有幾人同行,穿着統一制式弟子服的,就是不知名的小宗派。
相較于散修們的警惕,宗派弟子明顯松弛多了,他們三三兩兩抱胸聊天,甚至支了個小攤在石窟外兜售路冊。
原本青蚨石窟的解法就為大宗派壟斷,小宗門進貢換得殘本,再倒手賣給其他沒有門路的散修,又能撈上一筆。
“還剩最後兩卷!”陽光刺眼,有名青衣弟子眯眼觑了天空,他拉長聲音,揚了揚手上的布帛,“過了這趟,就得等申時了。”
聞言,人群微微騷動起來,衆人相視兩眼,腳步不自覺挪動了半寸。
可依舊無人上前。
沈揚戈見時機正好,便從隐秘的角落上前,他掏出了儲物袋:“我要一份。”
“兩金。”
沈揚戈的手一頓,語調拔高:“多少?”
“兩金。”那弟子伸出兩根指頭,字句清晰。
沈揚戈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周邊人默默收回了腳,淡定挪開視線。
原是他們坐地起價,誰都不想當這個冤大頭,又不放心與旁人搭夥,便僵持住了。
沈揚戈掂了掂自己的儲物袋,一咬牙遞了出去:“我沒那麼多,但是裡面有兩株完整的陽心草,至少值兩金,你驗驗。”
那弟子狐疑道:“完整的?你确定。”說着,他接過儲物袋,小心撚開瞟了一眼,又攏起袋口,清清嗓子:“還行,賣你個便宜。”
他随手取了卷布帛甩過去:“抓緊點了,上面隻有一條午時的路線,過期不候。”
見沈揚戈攤開細細查閱,他笑道:“放心吧,從我們手裡出去的路冊,每個都是不同的,不會與旁人撞上。”
青蚨石窟作為八卦奇陣的巅峰設計,每時每分都在隐秘變換着,約莫兩個時辰,所有通道都将截然不同,他們賣出的隻是根據解法推演的,某個時刻的路徑。
“多謝。”沈揚戈收好布帛,略一拱手,轉身便向石窟路口走去。
“……”青衣弟子做好這單買賣,就開始收拾自己的小攤,嘴裡還哼起了小調。
這一切恰好落在甯聞禛眼裡,他微微皺眉,正欲跟着離開,卻無意瞥到身邊磨磨蹭蹭來了另一個全身裹黑袍的散修。
他看起來神秘極了,擡着寬大的衣袖,鬼鬼祟祟遞出了什麼。
“嗯?”青衣弟子擡眸看他。
“兩金,最後一份。”那人壓低聲音道。
青衣弟子臉上露出了和善的笑,他将手按在桌上,薄唇輕啟,吐出了刻薄的字。
“滾。”
那人明顯一愣,他火速收回了手,拉了拉兜帽,又遮遮掩掩地縮回了角落。
甯聞禛也怔住了,他看着青衣弟子臉上松弛自洽的神情,繼續哼着歌收拾東西,那卷布帛歪歪斜斜地落在桌上,像是用過了的抹布,毫無價值。
可是——
他擡頭看了看天。
如今午時還沒過,那布帛應該是有用的。
巨大的不安從他的心中迸發,眼見沈揚戈的身影要消失在岔道了,他的喉間發緊,忙不疊地追了上去。
青蚨石窟就坐落在正前方,像是隻沉默的ha蟆,張開了嘴,露出了黑黢黢的喉管。
在甯聞禛走入的瞬間,恍惚之間,這座巍峨石山的輪廓似乎模糊了一瞬。
它眯起眼,咧開了猩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