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離門東三十裡,密林間。
“杜師兄,這裡沒有。”
弟子們用劍捅開草叢,撩開枯枝敗葉,四處搜尋着。
杜幼廉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魂玦,上面正散發着瑩瑩白光,忽明忽暗,像是呼吸一般。
“再找。”他攥緊圓珏,掌心硌出白痕。
“杜師兄。”為首的弟子卻不認同,他眉頭緊皺,從低坳處大步跨上,猛一拱手,“人已經找不到了,我們得趕緊向峰主彙報!”
還不等他說完,杜幼廉像是暴怒的獅子,飛起就是一腳。
“聽不懂?我說——繼續找!”
“唔。”随着一聲悶哼,那人騰空而出,草葉簌簌而起。
“咳咳……”他滾落山坳,似乎摔得狠了,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
林間的衆人默默不敢言,隻飛速掃了一眼,又埋頭繼續捅來捅去,好似腳踝高的雜草裡就能捅出個大活人。
啪——
破空聲傳來,隻見杜幼廉召出鐵鞭,攔腰斷樹後又狠狠甩地,石塊應聲而碎。
離杜幼廉最近的弟子閃避不得,臉上被飛濺的石屑劃了一道,他一把捂住臉,“嘶”了一聲,又在那人狠辣的目光中,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我告訴你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他赤紅着眼,如鬣狗般逡巡着手下,齒間擠出淬毒的字句:“這個小雜種,還想耍我,他跑不了多遠的。”
而就在他的面前一丈處,甯聞禛目光冷厲,他注視着面前焦灼的人群,又擡手望向自己的掌心。
上面顯露出一個閃爍的環形紋路,是頭銜尾的白蛇,發亮頻率恰好與杜幼廉手中的魂珏完全契合。
這是尋魂印。
甯聞禛親眼看着他們在沈揚戈的魂體上打下印記,而後塞入木箱押回劍閣。尋魂印借由玉珏連接,無論受印人走到哪裡,他們都能輕易找回來。
畢竟刻在魂魄上的烙印,輕易解不得。
可惜的是,他們碰上了随着父親浸yin此術多年的甯聞禛——當年甯無俦想要召喚妻子魂魄,尋遍了天下有名的魂術者,召魂、凝魂、滅魂……正術邪術他都練過,更别提拿仰風山莊的百十口人祭了劍。
甯聞禛也被逼着學,他不愛使用魂鬼之法,因為母親說,這是歪門邪道,但他的父親,原本該是正道魁首的人,卻一遍遍強按着他練習。
“甯聞禛,你本就是炁陰之體,歪門邪道,還以為能有别的選擇嗎?”
記憶中和藹的父親,像是剝去人皮的惡鬼,他一把掐住自己的後頸,将他拖到那些屍身面前,牢牢按在血淋淋的空洞眼睛前。
直到感受到他渾身僵硬,幾乎失了呼吸,“父親”才緩和語氣,一把揪起他的頭發。
“現在,可以學移魂了嗎。”他平靜道。
甯聞禛想起了過去烏七八糟的回憶,有些頭疼,他按住額角,再睜眼時,周身帶上了肅然殺意。
雪衣劍閣之所以不在黑石獄設防,倚仗的可不隻是控靈之術——其間關押的人身上皆帶尋魂印,哪怕出逃,就是到天涯海角也插翅難飛。
因此,在擁有實體後的第一時間,他就嘗試将尋魂印移到自己身上了。
這也是一次試探,探究他到底是怎麼東西。
在這段和記憶截然不同的時間線裡,他究竟是旁觀者,還是親曆者,他究竟能做到哪種程度?
是揚戈帶他回來的嗎?或者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幻,隻是一場噩夢……
在什麼條件下,他才能擁有實體?他消失又是因為什麼?
種種疑問萦繞在胸口,就像憋着一團濁氣,吐不出也咽不下,巨石沉甸甸地壓着,讓他喘不上氣。
他無法控制地想,如果他能夠參與其中,是不是就能改變什麼……
也許就能把沈揚戈從這場噩夢裡拯救出來。
慶幸的是,遊蛇般的魂印在他的驅使下,活了過來,它擡起三角頭,輕巧地扭動細長軀體,呲溜就鑽到了他的掌心,正欲往血肉裡鑽,就被牢牢扼住。
刺啦……
燒灼的聲音響起,甯聞禛看着手中冒起的煙霧,厭惡地撇開眼。
這種東西不止尋蹤,隻要魂玦的主人想,它可以由内至外地将魂體啃食殆盡,屆時受印人就會變成一具完整的空殼。
那是煉屍傀的最佳狀态,因此,魂術者尤其喜歡用這種方式尋找“新鮮材料”。
盡管多有不喜,甯聞禛還是容忍它滞留在自己手心,畢竟貿然銷毀,劍閣一定會有所發現,沈揚戈的處境就會更加危險。
而且至少現在證明了,自己是擁有魂體的狀态。
他長舒一口氣,再次将視線落在面前這人身上。
對于杜幼廉,他确實動了殺意。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人操縱妖藤一點點穿透沈揚戈的胸膛,濕潤的血肉被擠壓,發出了咕叽咕叽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沈揚戈一聲不吭,他自始至終都死咬牙關,沒有透露過一個字。
木石之心,不給。
幽都的路線,不說。
正因為他的不妥協,不求饒,換來了更慘無人道的虐.待,最後被囫囵塞入鎖靈箱,貼上封靈條,運送死物般拖了回來。
甯聞禛一直追在箱子旁,他附耳去聽,聽裡面斷斷續續的喘息,聽那人悶在喉間的痛哼。
那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
他還活着。
揚戈還活着。
生不如死。
他們捧在心尖的孩子,沈城主的獨子,被他們折磨得不成人樣。
順着箱縫滲出的黏稠血液,滴滴答答,蜿蜒了一路。
他死都不敢忘。
而落入狩獵者陷阱的昆蟲依舊無知,抖動着觸須,複眼謹慎轉動,目光貪婪舔過每寸土地。
“偏南,不對、東南!”杜幼廉整個人似乎陷入了癫狂的狀态,他神經兮兮地托着魂玦轉動,對照着上面光斑的方向。
“再往東點……”
倏忽間,他的腳步頓住,眼裡閃過狂喜:“找到你了!”
他獰笑着揚手召起鐵鞭,狠狠往前一抽,巨大的威壓蟒突而去,在地上落下三寸深的裂口,十米外的樹幹直接從中破開,鞭勢兇猛,徑直抽飛幾名弟子,在衆人驚呼中滾落山崖,生死不論。
“陸師兄!”有人又氣又急,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