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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年年有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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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涼的。

如今也隻剩他一個。

*

雲州大疫三年,名喚“口疫”。

他們說這是神靈的報複,興許哪些不長眼的沖撞了長生殿的某位,結果遭到了詛咒。

凡是有說出或者聽到任何“口疫”字眼的,就會被鎖定。然後“那個東西”就會降臨,從一戶開始蔓延,避無可避、十室九空。

直到現在,這場“神罰”幾乎摧毀了整個雲州。

沈揚戈一路走來,本該富饒的土地上滿是燒焦的痕迹,整村整村空寂。漸漸遠離了雲州城,才見到稀疏的人煙。

他也試圖挽救過那些生命,可盛逢隻給予了他被庇護的權利,他不是木石之心的主人,甚至隻能勉強吊着自己的一口氣。

對于藥宗介入都隻搖頭說無解的疫,他毫無辦法。

興許找到紀安珣,那個木石之心的新主人,還能有一線生機。

距離霜葉山隻有兩日路程了,沈揚戈抿了抿唇,幹涸的血痂下泛起刺痛,他看了眼雜草叢生的路,隻能撐着木棍,蹒跚地繼續往前。

這是座隐藏在半山腰的小村落,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但門前并沒有挂白燈籠,想必怪疫還沒波及到這裡。

沈揚戈用拳抵胸口,穿心傷至今也未愈合,連日來的奔波讓他的氣息越來越弱。

随身的水已經用盡了,水井枯竭,山林裡水源不定,現下亟需一個休息的地方。

于是,他叩響了第一戶的門。

“你是從雲州城來的吧。”半開的門縫裡透出一雙警惕的眼睛,婦人将聲音壓得極低,隐隐帶着氣音。

“我……”沈揚戈說不清雲州城是哪個方向,他指了指來路,“我是走這條路的。”

“那就是了。”婦人小心觑了了外頭,随即“啪”地将門死死關上,“快走快走,别待在我門口。”

“……”

沈揚戈用手撐着木門,堪堪穩住身形。

甯聞禛懷疑他下一刻就會倒下,可他調勻氣息後,拄着木杖繼續往前。

沈揚戈猜到會被拒絕,現下人人自危,他又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不怪旁人避之不及。

可他也有必須的事要完成,不能停下。

正想着,地裡斜出細石,他拖曳着步子,一時不察,重重摔倒在地。

軀體與地面碰撞發出悶聲,他弓着背,似乎磕得狠了,疼得額角青筋迸起,血色全無,一時爬不起來。甯聞禛俯身扶他,手卻一遍遍穿透軀體,像是撈過一陣風。

最後,他将手覆上沈揚戈的手背,輕輕交疊。

“放棄吧。”甯聞禛跪在他的面前,聲音很輕,“揚戈,我們回家好不好。”

話音落下,沈揚戈就用行動回答了。

他喘息幾聲,摸索過裹成木棍的拂雪,指尖摳入泥土,生生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他不能回去。

他答應了盛逢送心,還要補好自己的骨。

那時他才能回家,回去救他們。

沈揚戈又去下一家,回答他的隻有緊緊閉起的門栓。

“快滾!”有人隔着籬笆怒斥着。

哐啷——木柴狠狠砸上了門。

沈揚戈愣了片刻,隻能往下走去。這次的是個和善的老婦人,她隻是溫聲道了歉,說家中還有幼子,讓他去其他地方看看。

“多謝。”沈揚戈微微颔首,他眸中的光黯淡下去。

“小夥子,你要不去那頭試試?”老婦人又追了幾步,她隔着稀疏的籬笆指了指前方的路,“就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出了村,往南兩裡地,還有戶人家。”

她似有不忍,卻還是顫巍巍地拄拐道:“去那兒試試吧。”

沈揚戈沒看懂她眼裡的情緒,他愣愣點頭,又道了謝。

村南二裡外,隻有茂密的林。沈揚戈走了許久,直至夜幕沉沉降臨,嵌上星子,他都沒有找到所謂的“人家”。

也許老婦人隻是為了讓他離開,撒了個謊。

沈揚戈擦了擦鬓角的冷汗,他環顧四周,準備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無意中看到一點異樣。

左邊的岔路裡,似乎有更深的陰影。

他往前走了幾步,眯起眼看了許久,才隐約窺見了房屋的輪廓。

太好了。

沈揚戈燃起希望,快步上前,可随着靠近,他的心跳又緩了下來——那座簡陋的小屋沒有亮燈,隻孤零零地蹲在黑暗中,門外的籬笆也破損了好幾處,地面落了一層枯葉,看上去不像有人的樣子。

他敲了敲破舊的木門。

咚咚。

叩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尖銳。

不成想,吱呀——順着他的力道,木門應聲開了條縫。

門沒栓上。

沈揚戈抿着唇,伸手将它撈了回來。等重新掩好後,咚咚,他扶住門沿,又敲了兩聲。

像是一種莫名的固執。

沒有應允,就不得入内。

林中夏蟬寂靜一瞬,再次此起彼伏地扯起了破鑼嗓子,周遭很喧鬧,但小院卻是死一般寂靜。

它黑黢黢的,像是一處荒冢。

沈揚戈累極了,他正想靠着門坐會兒,就聽見了裡頭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窸窸窣窣,是撩鞋的聲音。

随即,咚的一聲,木凳被絆倒。

叽呀——門軸發出了摩擦的顫音,它被擰着皮肉生生旋出了骨頭。

月色下,屋門前立着一個人影,瘦削蒼白,像是竹竿紮起的人形,他撐起空蕩蕩的衣衫,沒有一絲生氣。

“誰?”他扶着屋門,又往前一步,嗓子發出砂礫摩擦的聲音。

月色終于照出他的全貌,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巴掌大的臉上嵌着一雙黢黑的眸子,他的臉是蒼白的、唇是蒼白的,甚至從破爛衣裳裡探出的手腳都是蒼白的。

更像是紙紮的人偶。

沈揚戈愣了片刻,急急解下水囊,回道:“這位小兄弟,我路過這裡,水囊空了,想要讨點水。”

少年一字一句說得沙啞:“我生病了,你最好去村裡要水。”

沈揚戈有些尴尬:“我剛從村裡來。”

他沒再多說,但其中之意卻清楚——村裡還沒遭疫,對外人的警惕心很強,見他一副孱弱的模樣,紛紛掩門閉窗,

正是他們指路到這裡來的。

沈揚戈見他年幼,也不好讓他為難,隻是系上水囊,再擡頭時又是樂觀的模樣:“無妨,我再往前走走,興許就找到了。”

可在這座山裡,除了自家千辛萬苦打的水井外,最近的溪流也得翻過山脊了。

阿魚開口喚住了沈揚戈:“你等等。”見他止步,他指了指門外:“就在那兒等着。”

話罷,他搖搖晃晃地轉去隔壁廚房,不一會兒,暖黃的光便從窗裡透出來了,天地間簇然亮起了隻暖呼呼的燈籠。

沈揚戈的心突然落定了,他仿佛感受到了熱意撲面而來,周身依舊裹着被夜露打濕的衣裳,但寒冷頃刻褪去。

他靠門緩緩坐下,拂雪就靠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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