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天地間,嘩啦啦雨聲,啪啪打葉聲,沙沙落入草叢聲齊奏,大戲伴着急促的鼓點開腔,鑼鼓喧天。
無數嘈雜中,沈揚戈的聲音極慢,卻格外肯定。
“盛逢在乎。”他赫然擡眸。
“張堰桉在乎。”
“我在乎。”
“他們所有人,都在乎!”
他松開手,喉嚨有一道傷,血肉翻起,此時正在飛速愈合,依稀有綠光閃過。
“不過是一群命如草芥的凡人而已,我等仙途浩蕩,何須在意這群蝼蟻。”
沈揚戈擦拭嘴角血迹,他的眸光鋒利:“我隻需要告訴你。”
“蝼蟻——”
他渾身的血脈沸騰起來,一轉手,刃鋒猝然飲火,烈焰順着劍身霎時燎原,從尾後昂起火龍,怒目圓睜,森嚴冷峻。
它随着主人,一同注視着敵人。
“不可欺!”
那是——
饒昱駭然後退:“東方離火!”
沈揚戈旋身,火龍便猖狂環繞,身軀暴漲,狠狠地裹挾劍氣而來,燎了狼妖的皮毛。
饒昱捂住焦黑的手臂,猛退幾步,他忌憚地盯着面前人,目光陰冷。
“你是當真要阻我了。”
甯聞禛眼睜睜看着狼妖的爪尖繞上黑影,陰冷又不詳,他駭然出聲:“坤位,閃避!”
可惜,沈揚戈聽不到他的聲音,他順着劍勢,一個反身,還想再斬,恰好中了饒昱的計。
隻見他化為狼形,四腳蹬地的瞬間,再度化人,以一種詭異的姿态撲開了攔腰斬來的火刀。
随即,手作五爪,狠厲掏心。
沈揚戈收臂格擋,又被饒昱以爪作拳,猛地擊飛出去。
饒昱縱橫多年,武技早已爐火純青,且與身法絕妙融合,放眼望去,在整個修真界也是鮮有敵手的存在。而沈揚戈的劍術,雖說比常人已經強上許多,但遇上這般高手着實不夠。
如今加持了東方離火,也堪堪與他打個平手。
他砸在山壁上,重重落地,嘔出一口血。
“揚戈,你打不過他的!”甯聞禛擋在他的身前。
“你打不過我。”饒昱的聲音再次響起,他高高在上,冷睨着對手。
沈揚戈緩緩擡眸,墨發濕漉漉地粘在額上,他笑道:“我死不掉。”
聞言,饒昱臉色鐵青,下颌緊繃,攥緊的拳頭隐隐顫抖着。
甯聞禛陡然失聲,他看着沈揚戈撐着劍,拄劍的手都在發抖,依舊踉跄站起。他被擊飛,再度爬起來。
狼妖扯斷了他的胳膊,可他依舊用頭抵着地,跪撐起身軀。
像是廢棄的石像,遍布青苔,在雨中叩首。
可沈揚戈又擡起頭,眸中倏忽燃起了烈焰,熾熱又蓬勃,幾乎要燒盡雲州綿延的荒原。
“殺了你。”
*
“快!快!”
辰峰鐘急促地響起,聲聲催命。霎時間,整個雪衣劍閣沸騰起來。
無數弟子湧出山門,像是打碎琉璃盞後,傾瀉而出的白蛾。他們陸陸續續禦劍騰空,徑直往南行。
“張堰廈,你還發什麼呆呢?”師兄猛推了一把身前人,他急匆匆系着腰牌,慌裡慌張打錯了幾個結。
“師兄,我們要去哪兒啊?”
問話那人不過十七八歲,眉眼間依稀有張堰桉的影子。他抱着劍,眉心擰成了川,卻遲遲沒動。
“雲川。”眼見張堰廈眸子亮了,師兄哂笑:“是你心心念念的雲川。”
“我們要去除疫了嗎?”張堰廈快步攆了上去,“峰主同意了?”
“你想什麼呢?不是這個……”師兄領着他擠到了山門的隊伍前,他做了個手勢,從熟悉的弟子手中接過一個小羅盤。
木質的,簡簡單單刻了八卦紋路。
他遞給張堰廈:“木石之心現世了,是雲州的方向。”
“隻是因為這個?”張堰廈沒接羅盤,“那雲州大疫呢?”
此時,師兄也略有不虞:“雲州大疫雲州大疫,你成日就念叨這個,莫不是被鬼迷了心竅?我都說了,已經幫你問了,隻是遭難的人那麼多,劍閣也沒有三頭六臂,哪裡顧得過來?
“可現在,辰鐘響了,急召所有人去雲州,隻是為了木石之心!”
張堰廈急了:“雲州大疫,難道比不上一個它嗎?”
“那是天生的靈寶,前些日子惡鬼道人血祭一鎮,殺了百十口人,不過也是為了個煉魂幡。”
“堰廈,你想那麼多做什麼?我等修道之人,早與那些凡人不同了。且不說藥谷的人去過了,無功而返,換句話說——救,是我們仁慈;不救,也是上天給他們的考驗,勝者生,敗者亡,這不是因果循壞嗎?”
師兄收回羅盤,往衣上擦了擦灰,不耐道:“愛去不去,凡人而已。”
張堰廈看着他急匆匆禦劍離開,彙入漫天雪色中,倏忽就不見了蹤迹。
他站在空蕩蕩的石階上,頓感茫然,像是走進了光怪陸離的吃人世界。
凡人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