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光芒再度瑩瑩亮起,如飛流而下的山澗,徑直沒入沈揚戈的傷口,咯吱咯吱,斷裂的筋骨發出折轉的顫音,随後轉腕,再次拔劍。
細細密密的雨絲織成了霧蒙蒙的網。
他們是囚禁在蛛網裡的蟲豸。
沈揚戈眼中的火,讓雨點霎時沸騰,化作滾燙的霧氣,每一刀劈開時,都發出了淬火的滋滋聲。
饒昱舔着沾血的利爪,将滴血的左手背在身後,輕蔑道:“不過爾爾。”
可此時,他的衣裳早已被血浸透,唇色透白。
哪怕是螞蟻,也硬生生啃下了他的一塊肉。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這人弄死!
沈揚戈喘着粗氣,口鼻的鮮血不停淌下,他站不起來,隻能拽住了山壁的草。草莖不堪重負,根根斷裂。喀吱喀吱——恍惚間,他聽見了大地血脈迸斷的聲音。
一抹銀晃過,是圓圓的銀镯子,老人佝偻着背,暗沉的鋤頭高高舉起,揮出月弧。
嗒——它嵌入地裡,又翹起一尾魚。
它甩着尾巴輕巧遊來,好奇地繞了兩圈,用魚鳍輕輕碰了碰沈揚戈的額。
沈揚戈倏忽落了淚,他搖搖擺擺地攥着草,緩了片刻,試圖站起來。
此時,他渾然不覺,但甯聞禛看得真切——
他環顧四周,整片土地下,放眼望去,視線所及之處,天地間湧出了無數光點。它們像是藏匿在泥土裡的螢火蟲,搖搖晃晃地,擺動着身軀,越升越高,最後星聚而來。
這是整個雲州城罹難者的最高賜福。
山川同悲,萬靈共聚。
他被一切震得啞然失語。
沈揚戈不知道,他隻知道現在隻有他一個人。
狼妖顫巍巍地控起一塊巨石,晃晃悠悠地擡到沈揚戈正後方。他得意地笑了,肆意張揚:“去死吧。”
“去死吧!”他猛地一揮,巨石蓦然落下,重重砸在沈揚戈後脊上。
他猛嘔出鮮血,躺在地上,瞳孔已經失了焦點,氣息越發衰微,幾乎微不可聞。
“揚戈!”甯聞禛倉惶跪在他身邊,巨石從他身體穿透,雨點徑直落入地面。此時,他的視線中,無數光點彙聚而來,它們連同木石之心一起沒入傷口,維持他的生機。
甯聞禛輕輕一撈,白色光點似乎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如流水般分開,從指縫間遊出。他的眸光微亮,擡頭澀聲道:“你們想幫他對不對!”
他已經病急亂投醫了,不知在同誰說,伸出手:“如果想要幫他,那就過來!”
甯聞禛擡眸,眼底恨意滔天:“跟着我,我們一起——”
此時,滿是血腥的鐵鏽中,沈揚戈在意識混沌中,倏忽捕捉到了一絲冷香。很熟悉,像清冽的寒潭氣息。
已經失去知覺的手背,似乎覆蓋上了什麼熱源,溫柔有力,帶着破除一切的堅定。
他徒然翕動着唇,除了源源不斷的殷紅血液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股力量拂開重壓在背的巨石,又将他輕柔攙起,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揚戈,站起來。”
于是,在饒昱瀕臨癫狂的目光中,沈揚戈重新從地上掙紮着,踉跄起身。
“重心往下。”
他側頭想要看他,卻又被輕柔地扶正:“目視前方。”
是聞禛的聲音。
他的喉間發出含糊的嗚咽,像是受傷的小獸蜷縮回了巢穴。滔天的委屈襲來,幾乎讓他要陷在夢裡,也許隻是瀕死的想象。
“擡劍前突——”他順着力道,往前猛劈,劍刃漾着銀芒,劃開雨霧。
“收勢回擋。”
锵啷——拂雪以一種刁鑽的角度,嵌在鋒利的狼爪之間,引得饒昱滿眼驚詫。
“你!”狼妖慌了神,他悚然發現,面前人的劍法一時竟精進千裡,攻守兼備,滴水不漏。
但一些連接招式還有卡頓,就像是跟着誰一招一式練習般。
饒昱深谙形勢不妙,他高喊着:“我不要木石之心了!我也答應你不殺人,你隻要去治好安珣,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茹素念佛,行善布施,你讓我怎麼贖罪都可以!”
沈揚戈置之不理,他已經沉浸在了招式裡,行雲流水,愈發熟練。這是他不曾使過的劍法,異常狠辣,招招斃命,同拂雪劍截然不同。
可他被帶着,踩着看不見的那人腳步,一劍劍揮了出來。
作為沈承安和甯無俦,兩大不世出的頂級劍修的繼道人,甯聞禛的劍法精絕,他可以揮出拂雪劍意,但最擅長的,卻是他父親那殺人不見血的狠毒招式。
隻是他不想用,不想記起那個摧毀了一切的男人,哪怕是他的親生父親。
可無論如何,他們甯家人,都是一脈相承的冷血。
最适合的,也就是這種殺人的手段。
甯聞禛環着沈揚戈的手,無數光點注入他的身體,拟出他的輪廓,它們用微弱的感應,連接着兩人溝通的橋梁。
他依舊無法現世,可如今,卻能借助光點引導沈揚戈。
眼見饒昱身上傷口愈發密集,他幾乎破釜沉舟,開始不要命地撕咬,以命搏命,倒是硬抗下了不少攻擊。
好巧不巧,光點補充的速度跟不少消耗的,幾乎黯淡了不少,甯聞禛的輪廓若隐若現。
沈揚戈章法一亂,趁機被反制幾招。
“揚戈,繞身躲開!”甯聞禛好不容易重新續上,隻見饒昱的五爪襲來,還來不及回擋,隻見饒昱怒吼一聲。
“啊!”他突然暴起,一個騰身,繞至沈揚戈身後,雙臂反剪,将他懸提至半空。
霎時,狼妖手臂暴漲,青筋迸起,獸性大作,露出了黑黢黢的狼毛。
沈揚戈被他從身後勒住了咽喉,喘不上氣,一時卸力,眼前開始陣陣發黑。
“我要擰下你的腦袋,看你還怎麼活!”
“揚戈,控劍!控劍!”
似乎有誰在喊什麼,沈揚戈意識已經模糊,咽喉的傷口再次裂開,他艱難地伸手,探向着不遠處,指尖發顫,卻始終無法蓄靈。
拂雪靜悄悄地嵌在地上,毫無動靜。
“拂雪……”他嗫嚅着,随即脖頸處重壓加劇。咯吱咯吱,是頸骨被擠壓的聲音,鮮血浸透了衣襟。
沈揚戈似乎想到了什麼,垂下的手再次擡起,此時摸索到胸前。
他摸出一把短匕首,單手推開鞘,将刃鋒抵住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