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辭靈。
甯聞禛的大腦遲滞了一瞬,他慢了半拍,終于看懂了他的意思。
“不、不……”他想要撥開那人的手。
“辭靈。”沈揚戈從齒間擠出了兩個字。
“不要!”
匕首被喚醒,劍身流過暗芒,嗡嗡顫抖,随即黯淡下去。劍中有靈,不願噬主。
甯聞禛握住了他的手,他淚流滿面,哽咽着搖頭:“不要。”
辭靈劍,藏鋒三寸。他曾親手握着沈揚戈的手,令辭靈認主。他說:“如果我死了,你就是它的主人。”
“揚戈,它會聽話,隻聽你的話。”
沈揚戈的目光落在前方,似乎看到了他,又好像空無一物。他倏忽彎了眉眼,輕聲喚道:“辭靈。”
你說過,它會聽話的。
靈劍震顫,流光淌過,應聲而動。
撲哧一聲,短匕化而為刀,霎時捅穿了沈揚戈的胸膛。
血色迸開,劍意肆虐,在他胸前沒入,又從饒昱身後透出。
亮銀末端淌着鮮血。
狼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去,心口處陡然一涼,随後傳來了綿長的刺痛,似乎什麼冰冷的利器貫穿了胸膛。
此時,他見到了那柄劍。
鋒利的,冷漠的,劍身如荷葉般,毫不沾血。
“你、你……”他嗫嚅着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轟隆,饒昱頹然退了兩步,鮮血噴湧出來,狼妖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地。他仰天躺着,怒目圓睜,身後血色洇暈,像是紅墨般,彙入水泊。
沈揚戈身形一軟,踉跄兩步,直直跪倒,恍惚間落入了一個懷抱。
像是折翼的蝶,本該輕飄飄地落在泥裡,卻被花接住了。
做夢一樣。
沈揚戈的頭抵在那人的肩頭,鼻尖是清新馥郁的水汽,沒有雨水腥味,是淡淡的濕潤。他握住了胸前的劍刃,可手一直在抖,試了幾次,根本攥不住辭靈。
瑩綠色的光芒再度湧出,環繞兩人,妄圖修補傷口。
可劍還在,還沒取出。
它們沒法将這道貫穿傷愈合。
“聞禛……”沈揚戈輕喘着,“我、沒力氣了。”此時他的思維開始混沌,隻是乖順擡眸,眼尾下垂,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狗,抖着濕漉漉的毛,小聲哼唧。
就像是年少時,黏黏糊糊地纏着那人偷溜出門。
他不想練劍時,也會親昵地蹭過來,笑吟吟道:“聞禛,我累了……”
不過現在,他沒有撒謊。
他疼得不行,沒有力氣,拔不出劍了。
好像什麼都沒變。
甯聞禛臉上已經分不清雨水淚水。他看着自己的劍,穿透了沈揚戈的心。
從這端進去,從末端出來。
他握上了劍柄,像是融化的冰塊一樣,又濕又滑,冷得吓人。他也握不住,隻能用手掌壓上劍刃。
刃鋒輕易劃破了他的手心,一滴滴落在水窪裡,與沈揚戈的血混在一起,彼此交融,就像是合卺酒,沾上墨就能寫個永結同心的“喜”。
他緊緊握着自己劍,一寸一寸往外抽。
沈揚戈沒有吭一聲,自始至終,他都安安靜靜地靠在甯聞禛的肩上。
終于,辭靈被取出,甯聞禛一把将它扔在身後,緊緊擁住了沈揚戈,顫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他低下頭,對上了一雙清透的眸子。
“聞禛,我做到了。”
沈揚戈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沁水的黑曜石,裡面揉碎了星河,閃動着細細碎碎的光。
甯聞禛環抱着他,隻覺懷中身軀漸漸失溫,他拂開黏在額上的鬓發,将頭抵了上去,笑應道:“是,你做到了。”
“我厲害吧。”沈揚戈斷斷續續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越來越多血從他的口鼻中迸出,可他卻恍若不覺,依舊笑得粲然。
甯聞禛強忍哽咽,聲音幾乎變了調:“是。”
他張張嘴,緩了許久,才在沈揚戈期待的目光中說出那句肯定:“你最厲害了。”
他将頭抵上那人發冷的額頭,無數鹹澀的液體才在雨幕掩飾下得以奔流。
“你最、厲害了。”他幾乎泣不成聲。
沈揚戈似乎得到了滿足,他瞳孔的焦距開始潰散,臉上落下的雨卻愈發密了,帶着溫熱,耳邊捕捉到了若有若無的恸哭,又掙紮擡手。
甯聞禛握住了他傷痕累累的手,湊在唇邊,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沈揚戈眨眨眼,他用指尖蹭去那人臉頰的淚:“不哭,我不疼。”
“我就是累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眼睛緩緩阖上,“睡一覺、就好……”
所以不要難過了。
話音未落,沈揚戈的手驟然脫力,落在甯聞禛的掌中。
倏忽間,甯聞禛的心一空,他仿佛失去了一切,又好像擁抱着全世界。
他茫然地坐在原地,任憑磅礴雨幕沖淡血色。
天際傳來哨音,樹隙裡,無數劍影如白鹄穿行。
雪衣劍閣已至,鬣狗赤紅着眼,流着涎水,正随着溢出的木石之力四處嗅着。
甯聞禛擡起頭,目光透過樹隙盯着不速之客。
他眼眶微紅,神情冷然,動作卻格外輕緩,輕拍着沈揚戈的背,哄睡般輕聲道:“我在,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
直到走到未知的終點。
這場噩夢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