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沈揚戈在嘀嗒水聲中醒來,朦胧視線中,隻見垂着青藤的石壁,零星光線從腳的方向透過來。
他緩緩撐起身子,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是哪兒?
他明明倒在饒昱旁邊,如今卻在一個廢棄的山洞,入口層層疊疊覆着藤蔓,極為隐秘。
沈揚戈低頭看去,他扯了扯破洞的衣裳,血迹斑駁,可透過布料,隻能看到光潔的胸膛。
木石之心不愧為人人垂涎的至寶,隻一天的功夫,已經将他渾身的大傷小傷治好。
他攥了攥拳,感受到充沛的靈力,難得吐出一口濁氣。
此時,他再次環顧四周,拂雪就在手旁,而身旁不遠處,安靜躺着另一柄劍。
同幹淨的拂雪劍不同,它仍未歸鞘,上面沾滿了塵土與血漬,黏黏糊糊,像是從泥潭裡刨出來的。
“辭靈!”沈揚戈顧不上其他,他膝行過去,雙手捧起了它,心念一動,隻見它驟然變小,藏鋒三寸,成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見沈揚戈小心翼翼地用衣角擦拭着刀身,甯聞禛就氣不打一處來。
自從傷了沈揚戈,他就恨極了它,在禦劍離開霜葉山時,他都刻意将這個禍害留在原地。
不成想,這個狗皮膏藥竟一聲不吭地跟了過來。
要不是怕驚動雪衣劍閣,甯聞禛早就出手教訓它了,他按下殺心,帶着沈揚戈一路繞過人群,暗中潛回了鹿鳴坳——這裡距離霜葉山有一定路程,群山環繞,靈氣不暢,那群人找來還得一會兒。
草草找了一處山洞,他才安置好沈揚戈,甚至來不及替他擦掉髒污,身形就已經開始透明。
似乎他的出現,隻是為了帶他離開。
不等甯聞禛多想,他匆匆用辭靈在石壁上刻了一個字,可還不等寫完,長劍锵啷落地,他的軀體徹底消散,重歸靈體。
而石壁上的字,卻一筆一劃地倒退,像是被無形的手,一點點抹去。
甯聞禛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不等他琢磨出什麼,沈揚戈便緩緩轉醒,不成想,這人醒來就先去找辭靈,真是——朽木不可雕!
甯聞禛胸口堵着一口氣,他抿着唇,盯着沈揚戈手裡髒兮兮的玩意,目露不虞,恨不得伸手揪一揪小狗的耳朵。
他怎麼能直接往自己胸口捅呢?甯聞禛越想越氣,想得鼻尖發酸,連帶着五髒六腑都在燒灼。
雖然不會死,可是萬一呢?
萬一木石之心失效了,他要怎麼辦。
退一萬步說,哪怕不會死,難道不疼嗎?
不疼還要他來拔劍嗎?
甯聞禛甚至不敢繼續想下去,隻抱膝坐在一旁,下颌緊繃,死咬着牙,神情冷硬,眼前卻不自覺起了霧。
沒有下次了,下次他絕對不會原諒!
他眨眨眼,咽下淚意,目光始終跟着沈揚戈轉,眼見那人換個方向,半跪在地上,掬起水窪的水開始擦洗劍鞘,一時更是氣悶。
可下一刻,他卻聽見沈揚戈眼帶笑意,小聲道:“辭靈,是你救了我嗎?”
甯聞禛一愣,垂眸道:“不是。”
怎麼會是那柄蠢劍?
沈揚戈嘴邊的弧度依舊揚着,他看上去心情好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沾水一點點擦去塵泥:“我好像又看見你主人了。”說到這裡,他一頓,繼續碎碎念:“你也想他了對不對,因為他說要保護我,所以你來救我了。”
“我太弱了,不像我爹他們,還沒法控制好拂雪,幸虧有你……”沈揚戈的聲音愈發小了,他眼眶泛紅,又抽了抽鼻子,看上去莫名委屈,“聞禛說的沒錯,你真的很聽話,謝謝了。”
甯聞禛定定注視着他,見他擦幹辭靈的水漬,又小心地貼着胸口放好,啪啪地拍了拍:“現在,我們要去救雲州了!”
什麼意思?
甯聞禛不安起來——沈揚戈就是個犟脾氣,他認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殺饒昱已經廢了半條命,現下劍閣漫山遍野地搜查,他還想要做什麼?給他們送上門嗎?
救雲州,他想怎麼救?莫不是……
“揚戈,你知道木石之心意味着什麼嗎?”甯聞禛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意味着活死人、肉白骨。”
“意味着永生不死,你再也不用擔心任何的傷害。”甯聞禛試圖拉住他,“雪衣劍閣步步緊逼,一旦找到了你,你知道會面臨什麼嗎?木石之心是你最後保命的底牌。”
沈揚戈沒有絲毫停頓,他依舊闊步往前。
“沈揚戈,救雲州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你可以……”
可以怎麼呢?甯聞禛突然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可以帶着木石之心走遍雲州,可以一個一個地替人解毒?
這是最好的方式——可偏偏不能是沈揚戈,他沒有時間了,所有人都沒有時間了。
他沒辦法在劍閣的圍堵下,全身而退;而每晚上一刻鐘,也許會有更多的人,更多像阿魚、老人那樣的人死去。
除非……放棄他們。
放棄雲州。
甯聞禛心一顫,腳步就慢了下來。他愣在原地,看着沈揚戈擡手,掀起了藤蔓。
晨曦照射進來,那人融入光裡,他的輪廓被吞沒,像是溺在輪回池中。
不知為何,他的眼眶發酸。
*
“如何?”經曆一番鏖戰,霜葉山樹木折斷,裂口處的木刺上挂着碎布料,血迹縱橫。
劍閣弟子将狼妖的屍首牢牢束住,又加了幾道封魂符,為首的弟子一擡手,封棺四角懸起,重重落在貘獸上。
“明師兄,已經裝好了,我們這就押送過去。”
貘獸肩一沉,呼哧哧地打個響鼻,鼻腔裡噴出熱氣,它抖了抖身上的鬃毛,像是綢緞般流光滑亮。
話音落下,說話那人一揚手,隊伍就開始緩行,飼獸弟子扯着缰繩,貘獸順着鼻環的拉勁,跟着走了。
明義目送他們走遠,環顧四周,隻見手下人鼻青臉腫、狼狽不堪,三三兩兩地散布在林間,尋了安靜地方包紮。
“明師兄!”身後傳來了呼喊聲,明義循聲看去,隻見一個弟子正一瘸一拐地迎了上來,身旁亦步亦趨地跟着個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