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了。
在一片空茫中,他睜開了眼,好像盤古開天辟地的第一瞬,陽光落在卷起的床帏上,勾勒出暖黃的輪廓,風輕輕吹過,光影搖曳,像是蕩漾的水波。
一個人就坐在他的床前,大約三尺的距離,他坐得闆正,雙手平放在膝前,脊背挺直,像是一棵白楊。
為什麼是白楊呢?
他的思緒卡頓片刻,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形容是怎麼突然迸在腦海裡的,就好像——
好像那人身上本該帶着大漠和黃土的氣息,幹燥,溫暖,又孤傲。
“你醒了。”那人開口了,随即轉身,從桌上沏了杯茶。
淅淅瀝瀝的水聲從沉悶變得高亢,在最高點戛然而止。
他還沒反應過來,隻撐起了身子,擡眼間,一杯熱茶便端到了跟前。
水霧幾乎要掩去他的視線,他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茶葉清香,茶湯在那人的手裡輕輕搖晃,泛起漣漪,他垂眸,從水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這是我嗎?
他的腦海裡忽然産生了一個疑問。
我是誰?
可他沒有聲張,也沒有擡手去接,反而微微前傾,就着那人的手,将唇貼上了杯沿。
茶湯搖曳起來,漣漪抖動,那人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手有些微微顫抖,但很快,就穩穩端住了,甚至配合他的動作,往前傾斜。
小口啜飲完,他擡起頭,就見那人低眉順眼地将茶杯拿走,硌在桌上,全程甚至不敢擡頭看他一眼。
真古怪。
不知為何,他來了興趣,眯起眼睛,像是曬太陽的貓,緩聲道:“你是誰?”
那人還沒轉過身來,聞言渾身一顫,他停頓許久,才開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這話問的……他思忖片刻,又換了個問法。
“我是誰。”
那人終于轉過身來,他嗫嚅着唇,緊緊攥着掌心,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你是甯聞禛。”
甯聞禛?這個名字倒是有些順耳。他不置可否,等待着他下一句解釋。
那人繼續道:“我是沈揚戈。”
唔,這個名字倒是格外熟悉。他輕哼了一聲,繼續道:“那……我們是什麼關系?我為什麼在這兒?”
“我們是道侶。”那人擲地有聲道。
他愣住了,沒反應過來:“道侶?”
那種琴瑟和鳴,生同衾、死同穴的道侶?
“對。”沈揚戈咽了口唾沫,他拖着凳子坐了過來,依舊低着頭,小聲解釋道:“我們四處遊曆,結果遭人暗算,你受了傷,所以會短暫失憶……”
“這是……這是我師父的地方,很安全。”
看着那人小心翼翼的目光,裡面盛滿了緊張,滿臉寫着心虛,甯聞禛差點沒笑出來。
太拙劣了,這個謊言。
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感覺到什麼排斥或者不安,隻是看那人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活像是小狗正可憐巴巴地端坐着,猛搖尾巴。
他強壓下笑意,故意湊前,隻見沈揚戈微微後仰,霎時間耳根通紅一片。
好純情。
甯聞禛的壞心眼又起來了,他的視線順着眉、眼,再到鼻梁,最後落到那人的唇上,薄薄一片,微微抿起,是薔薇的顔色。
沈揚戈大氣不敢喘,他隻覺得那人視線掃過的地方開始發燙,甚至有灼燒的感覺,沒有什麼事,會比心上人盯着自己的嘴唇更為緊張了。
“道侶啊……”甯聞禛沉吟着。
他像是狡猾的小動物,撐着身子湊前,鼻尖輕輕觸碰,又用唇輕輕碰了碰他的嘴角。
轟隆!沈揚戈腦海大爆炸,他渾身僵硬,正欲啟唇,隻覺一個溫熱柔軟的觸感覆蓋上來。
他吻他了!
沈揚戈心跳如擂,眼前一陣陣發昏,下一刻,舌尖探了進來,那人放肆地攻城略地,讓他節節敗退。
他破釜沉舟,閉上眼,猛地往前一摟,便将人摟個滿懷,緊緊扣住。随即反客為主,氣息交融中,依稀有暧昧水聲,呼吸間熱浪節節攀升。
他一通毫無章法的動作,倒是打亂了對面的陣腳。
原本甯聞禛還氣焰嚣張,如今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他有些喘不過氣,唇也開始發疼,才一蹙眉,就被那人拉遠了距離。
犯錯的小狗盯着他微微腫起的唇,擔憂極了:“怎麼樣,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甯聞禛調勻呼吸,他抿了抿泛着水光的唇,不免有些羞憤,這人是不是傻,還真是不會看人眼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什麼時候不該停嗎。
他磨磨牙,又笑意盈盈地繼續湊近,探出一點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我信了,我們真是道侶。”
沈揚戈懵了,他吓呆了,猛地往後一靠,竟是一屁股撴坐在地。
顧不得其他,他在那人戲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屋内隐隐約約傳來那人的笑聲。
*
“所以……”狸花貓守着藥爐,尾巴毛都被燎卷了幾縷,他恨鐵不成鋼道,“你就這樣跑了?”
不是,怎麼那麼菜啊!
一個大活人甚至能被自己凝成的傀儡吓跑,真是給他丢人!
“師父,你可千萬幫我保密啊。”沈揚戈緊張兮兮地往後看了一眼,隻見門外院裡晃過一個身影。如今甯聞禛已經起身了,正四處逛着草廬。
“我說了,他和我是道侶。”
“……”狸花貓無語。
“真不知道你是膽小還是膽大。”它嘟嘟囔囔地甩尾巴,揚起了不少灰。
“師父……”沈揚戈的語氣帶着哀求。
“知道了知道了!”狸花貓不耐煩道,“不過你也要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要被迷惑了,誤入歧途。”
沈揚戈抿唇,眸光黯淡下來,低聲道:“我知道的。”
“可我覺得,他就是聞禛,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他們一模一樣,我……”
說到最後,他微微一頓,眼底閃過迷茫與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