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邳川一處客棧内。
笃笃笃,叩門聲響起,停頓片刻,房門被推開。
沈揚戈走了進來,緊抿着唇,神色凝重:“師父。”他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了,隻能垂下眸,小聲道:“周家傳來消息,起效了。”
聞言,姜南搗藥的手一頓,他無所謂地撇開藥杵,拍了拍手裡的灰。
“沈揚戈,你一定要帶個面具,什麼心事都寫臉上,表情怎麼那麼難看。”他玩笑道。
“可是師父……”沈揚戈安安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清透,似乎洞悉了一切。
他擡手指了指。
姜南的笑頓住了,他擡手觸碰了一下,才恍然發覺,原來自己早已滿面淚痕。
“靠。”
他倆半斤八兩,誰也别說誰。
姜南丢了臉,手忙腳亂地開始擦臉,他打着哈哈:“這藥也太辣眼睛了吧!下次不做了!”
沈揚戈就安安靜靜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從一開始的掩飾,到發顫緊繃的聲音,直到最後掩面,肩膀微微聳動。
他始終一言不發。
姜南沉默許久,終于緩和了情緒,他放下衣袖,露出了泛紅的眼,表情卻沉靜下來了,沒有笑也沒有難過,隻是歎了口氣,解釋道:“揚戈,你要知道,如果注定要分開,忘記是最好的選擇。”
“師父,忘不掉怎麼辦?”
“那就恨。”
姜南又低頭往小藥爐裡添了把柴,熊熊火光映着他的眉眼,卻無端有幾分蕭瑟。
“那就恨。”
沈揚戈似懂非懂。
“我希望他恨我。”姜南又往裡放了一枚銀炭,他的目光融融,“我更希望,他從來沒遇到我。”
寂相思隻在相愛的兩人之間才有作用。
“師父,寂相思成功了,你高興嗎?”
姜南攪弄藥汁的手一頓,他明明在笑,可沈揚戈卻感受不到他的歡喜。
“怎麼不高興呢?”
他将剩下的藥一飲而盡,就像喝下了滾燙的岩漿,徑直燒灼他的咽喉、五髒六腑。
這證明他曾經愛我。
“你看,我也喝幹淨了。”姜南亮了亮碗底,他深吸一口氣,恢複了活力,“從現在開始,我也忘記了!”
但沈揚戈知道,寂相思隻是單向的,那是隻屬于受藥人的遺忘。
姜南指了指桌上的包袱:“既然已經完成了,事不宜遲,你馬上動身吧。”
“什麼?”沈揚戈措手不及,“現在嗎……”
“你看見了,劍閣陸陸續續來了。他已經忘記了一切,難保逍遙宗不會出賣我們——你必須現在走,我也不會待在邳川,之後去遠點的地方避避風頭。”姜南道,“揚戈呐,我們的師徒情份就到這兒了。”
“儲物戒裡有各宗典籍,你可以用認主契約将它收歸識海,還有就是——把你的拂雪劍藏好,太過招搖了。”
“師父……”
姜南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道:“好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搞得那麼磨磨唧唧。你盡快離開吧,我就不送了。”
“你以後打算去哪兒呢?我還能找到你嗎?”
“天地之大,四海為家呗。”姜南觑他一眼,“小瞧誰呢!”
沈揚戈在師父的催促中,不得已拎起了包袱,他被推出了房門,卻蓦地按住門框,急匆匆轉身,從袖裡摸出了一枚小魚劍。
甯聞禛看得真切,那正是幽都裡人手一枚的,雷叔自個琢磨出來的小玩意兒。
沈揚戈先前那個,随阿魚一起葬在了鹿鳴坳。這不,在草廬的日子裡,他自己憑借記憶搗鼓出了一個“赝品”。
“師父,這個給你。”沈揚戈将它塞到了姜南手裡,生怕他會拒絕,語速飛快補充道,“這個可以千裡傳訊,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我就用它告訴你!”
姜南攥住它,上面還帶着溫熱的體溫,烏木雕的,輪廓還沒打磨精細,帶着木刺。
他的指腹按上去,像是被牛毛針輕輕紮了下,徑直疼到心口。
奇怪,怎會那麼疼。
姜南的喉頭滾動,看着沈揚戈希冀的眼,他咽下所有話,隻含笑颔首。
“保重。”
*
姜南說的沒錯,劍閣已經一路搜索到了邳川。
本來在兩日休整後,他們還要繼續往西,一邊追捕沈揚戈,一邊巡視各駐點,可偏偏邳川逍遙宗發來拜帖,說是五日後要舉辦賀宴,恭賀少荏劍痊愈。
出于禮節,雪衣劍閣也該遣人道賀,恰逢黎照瑾帶隊正在邳川,便推遲了動身計劃。
“傳令下去,其餘弟子自行往西,到金漆鎮等候。留三十人、不、十五人随我道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