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揚戈收拾好了東西,他成功占據林間洞窟最隐蔽的角落,用實力讓所有人閉嘴了。
等到他回來時,卻看到甯聞禛同那個人站在一起。
刹那間,他的腦海炸了。
黎照瑾!
這個名字幾乎刻在他的骨髓裡,它象征着欺騙、苦難,象征着無休無止的陰謀。
他怎麼能和他在一起!
那一刻,甯聞禛切身感受到了沈揚戈身上湧出的殺意——拂雪在鞘中铮铮作響,伴随着主人腳步,它抖得愈發激烈。
“滾!”沈揚戈從齒間擠出的字。
甯聞禛眼睜睜看着當時的自己沖了上去,擋在兩人中間。
沈揚戈渾身僵硬了一瞬,他的恨意被生生壓下,将目光投向自己:“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被他賣了都不知道!”
“揚戈,是不是有誤會。”
甯聞禛上前一步,他看出了沈揚戈狀态不對勁,像是應激,下意識就環住了那人,緩聲安撫着。
“冷靜點,他沒有惡意。”
誤會……
沈揚戈閉了嘴,他的腰間環着那人的手,像是氣沖沖要咬人的小狗崽,被人順了毛,又摟在懷裡好生安撫,隻能蹬了蹬腿,瞪着紅紅的眼睛,企圖用眼神将仇人淩遲。
“随你。”
他掙開束縛,徑直往裡走,縮到了屬于自己的角落。
幸虧,當年的自己哪怕再不理解,也隻是抱歉地沖黎照瑾笑笑:“我留下來陪他,就不勞煩了。”
此時的甯聞禛明顯感覺到,自己坐過來時,沈揚戈的動作松懈下來,他像是一張拉滿就要崩斷的弓,如今一點點地放松,回到了平靜的狀态。
那人依舊沒有主動靠近,别扭地圍着火堆,掏出了圓溜溜的小地豆,穿在樹杈上烤着,又用譏諷的語言,朝着自己抛來通明雀。
“這是什麼。”甯聞禛慢吞吞接過。
“通明雀,我要一直盯着你。”沈揚戈惡狠狠道。
甯聞禛将小雀籠在手心,探向火堆取暖,卻被那人眼尖瞧見了。
“你做什麼?”沈揚戈色厲内荏道。
甯聞禛注視着他,聲音沙啞帶糯,像是被烘烤過的地豆,剝開外皮,露出綿軟沙質的餡,帶着焦香。
“冷。”他的十指交錯,将灰黑的小雀兜住,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像是秋千,又像是甜言蜜語織成的羅網。
沈揚戈仿佛成了那隻胖嘟嘟的小雀,也被困在了那人掌心。他喉間發緊,又挪開視線,啃了一大口地豆,差點燙紅了舌頭。
“快吃,吃完睡覺。”他闆起臉。
“哦。”甯聞禛從他伸過來的樹枝上摘下地豆,像是撷下一顆熟透的果實——一顆從沈揚戈身體裡長出,用無休止的痛苦與希望灌溉出的果實。
夜垂下帷幕,光被遮擋個徹底。
甯聞禛不知道,他在澄黃暖意中安睡,那人卻一直坐在身邊,像是一座冷峻的雕塑。
許久,等他的呼吸平緩沉穩後,沈揚戈才敢側頭,他凝視身邊人許久,又轉回了頭。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可如今的甯聞禛才在面具的末端,窺見了一點不尋常的反光。
那是一滴透明的液體,折射着跳動的焰光,像是藏着一顆躍動的心髒。
他尖尖的面具下,墜着一顆尖尖的淚。
沈揚戈委屈極了。
可此時的甯聞禛才懂,他沒有開口說出的話——
他剖了我的心。
你呢,你也要這樣嗎。
甯聞禛陪着他坐着,看着他走神,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火堆。
焰光跳動,幹柴被炙烤,發出噗呲的輕微迸裂聲。洞穴裡開始響起呼噜聲,此起彼伏,一種渾濁的氣息蔓延開來,
沈揚戈微不可察地皺皺眉,又側頭看去,見甯聞禛縮在角落,背對自己睡得安谧。
于是,他顧不上其他,單手畫了個符,拓在地上,似有銀色紋路流淌,又隐在沙石之下,霎時一幕屏障張開,徹底與外界阻隔。
在結界落定的瞬間,暗中窺探的視線被擋住,好幾人假意翻身,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沈揚戈沒把他們放在眼裡,技不如人的蟲子,妄想等夜深的時候,用些偷雞摸狗的伎倆。隻是今夜特殊,他不想讓那些東西擾人清夢。
他又往火堆裡添了一把柴,取出披風,往角落裡挪了幾步,輕巧一抖,就将人遮得嚴嚴實實。
披風下隆起一小團,像是隻懶散的貓,抱着尾巴團在角落,軟綿綿的身軀随着呼吸起伏,沈揚戈伸出手,似乎想要抱抱他,可等反應過來時,觸電般收回了手。
真是瘋了。
沈揚戈退了幾步,幸虧他墊的地方夠大,甯聞禛占據了最遠最小的角落,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能縮到哪裡。
他坐在另一側,與甯聞禛相隔一臂有餘,緩緩取下了面具。
隻見他長睫微濕,面無表情地用袖子抹了把臉,将淚痕擦幹。
等到躺下後,沈揚戈瞪着嶙峋的石頂,火光明滅,映襯在壁上就成了絢爛的霞。但是這片天太低了,也太沉了,霞光被禁锢,繪在凹凸不平的石塊上,扭動着無法掙脫。
他似乎也被困住了,呼吸加快,最後緊緊閉上眼,眼皮下卻在飛速抖動着。
可身旁的氣息是那麼熟悉,他閉上眼睛,好像都能聞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暖烘烘的,懷抱也是柔軟溫熱的。
于是,沈揚戈在無數雜亂的念頭中墜入夢境。
噼啪——
柴禾斷裂,火星四濺,光影搖曳片刻又趨于穩定。
在等到身後呼吸聲變得綿長後,甯聞禛在陰影中睜開了眼。他攥緊了身上的披風,五指收緊,扯出水波的紋路,又悄然起身,往身邊靠去。
甯聞禛看着當年的自己動作。
他自然知道會發生什麼,冷冷旁觀着,看着那個自己俯身下去,将披風抖開,将兩人都囫囵籠罩進去。
他半撐着身子,墨發如瀑,垂在沈揚戈的胸前,環視四周,看出了設置的隔絕結界,眼底閃過淡淡的笑意。
随即,指尖蓄靈,他撩開沈揚戈的發,點上耳後。
是昏睡咒。
甯聞禛收回手,此時才敢肆無忌憚地打量面前人,他一眼就發現了沈揚戈泛紅的眼尾,濃密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安靜阖攏着。
他湊近了些,用指腹撫過他的眼角,又撥弄着長睫。
“怎麼那麼委屈呢。”甯聞禛歎了口氣,點了點他的鼻頭,“還哭鼻子了?”
沈揚戈依舊睡得安穩,沒有回答。
甯聞禛也不鬧他了,他做了最要緊的事,握住沈揚戈的手,緩緩閉眼,将自己的靈氣探了進去。
這人把五蘊骨給了他,雖然他說無妨,可他始終放心不下,必須親自探查一番。
修士之間氣息交融,放在道術裡,就叫神交,是最高端的雙修術法。必須雙方心有靈犀且互不戒備,否則一旦某方包藏禍心,在識海經脈裡做些手腳,那麼必會導緻嚴重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