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約好了!”
怎麼可以!
他被怒火遮住了眼睛,幾乎要咬碎牙。
“怎麼,你同黎照瑾談了什麼?我還真沒發現,你們竟是要好到遊山玩水的地步了!”
可下一刻,他的手卻頓住了。
甯聞禛清亮的眸子注視着他:“我想和你一起。”
這是實話。
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帶着魔力,霎時撫平了沈揚戈的怒火。他看着那人眸裡的倒影,映着兩個小小的自己,裡頭隻有自己,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
像是突然間被愛了一下。
很短暫,有點疼。
他有瞬間的恍惚,心髒被輕輕紮了一下——刺痛後是綿延的暖意,像是被浸泡在溫水裡,哪怕殷紅血色一點點暈開,可那溫暖卻讓人沉淪。
結冰的血液遲緩化凍,他的手心燒了起來,包裹在那樣溫柔的目光中,連帶心髒都在悶悶跳動。
“廢話。”
沈揚戈隻撂下一句話,狼狽離開。
*
沈揚戈離開後,并沒有善罷甘休。甯聞禛見他找上了黎照瑾,極盡嘲諷,
“你算什麼東西?慫恿他離我遠點嗎?”
黎照瑾眼底閃過詫異,他依舊客氣:“許是有誤會。”
“誤會?”沈揚戈咄咄逼人,一點黑眸若寒星。
他愈發乖張,彎起眉眼惡劣道:“你以為你是誰,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我的骨,就必須和我在一起,隻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注定别想好過……”
沈揚戈步步緊逼,手指一下下戳在那人胸口。
“而你——雪衣劍閣的走狗,收斂點你的眼神,還有下次,我會把它挖出來喂狗!”
一旁的甯聞禛幾乎啞然失言。
其實沈揚戈能看得出來,他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他們在用同樣的眼神,看同一個人。
也許他自己都沒發覺,當時的他究竟有多歇斯底裡。
活像是紅了眼的小狗,惡狠狠地呲牙,又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一遍遍地挑釁、吠叫,拼了命宣誓主權,宛如一條喪家之犬。
黎照瑾看到了,他眼底閃過嘲弄,可聽到了沈揚戈的威脅後,目光又冷厲起來。
“你!”
下一刻,甯聞禛看着自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才進屋,就見着沈揚戈揪着黎照瑾的衣領,下意識就想分開兩人。
“你做什麼,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沈揚戈冷嗤一聲,他看向那人,“你說啊,你真的沒有隐瞞了嗎。”
你真的和自己說的那樣清白嗎!
“沈揚戈,放手!”甯聞禛斥道。
“青蚨石窟是劍閣設下的障眼法。”
話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靜。沈揚戈終于得逞了,他緩緩松開手,目露輕蔑。
甯聞禛則難以置信地回望,隻見黎照瑾喉結滾動幾輪,終于自嘲垂眸:“劍閣在湫林前設下迷陣,不過是為了一層保障,讓無論是誰取得木石之心,都能像青蚨還錢,晝用夜歸。”
黎照瑾說這話的時候,沈揚戈是笑着的,眸子眯起,像是被呼噜毛的貓,軟蓬蓬的大尾巴翹着,蒲草一般,左搖右擺好不惬意。
看吧,這才是你的真實面目。
你算什麼君子。
甯聞禛隻沉默片刻,很快就收斂了情緒。
畢竟他并沒有多在意這人的欺騙。
可沈揚戈的表現卻出人意料——沒有想象中的暴怒或得意,他似乎隻單純為了撕開最後的僞裝,在目的達成後,沒有再咄咄逼人。
相反,在甯聞禛說求醫姜南時,他破天荒地補充了一句。
“沒有人是找不到的。”
當時的甯聞禛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以為是叛逆期過了,想通了。
可如今看來,在經曆了那麼多欺騙與苦難後,沈揚戈不該那麼平靜,他的視線時不時落在黎照瑾身上,似乎在評估着什麼。
他看了黎照瑾許久,又回過神,将目光投向自己。
此時,甯聞禛才發現他的眼神是那麼包容,就好像早就預料到自己會怎麼說,也做好了準備——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已經準備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情願沈揚戈繼續歇斯底裡,用最譏諷的語言吐露不滿。
他不該那麼平靜。
這種平靜幾乎要将他粉碎。
甯聞禛無法理解,心口是綿延的鈍痛,像是一望無際的荒野,倏忽吹過一陣風,草葉簌簌凋零,卷上了天,又被一點點地絞碎,化作粉芥。
最後,塵埃落定,沈揚戈倚柱抱胸:“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傻,打雁的叫雁啄了眼,陰溝裡翻船……”
他絮絮叨叨着,卻沒有多生氣。
隻見曾經的自己笑着回望,假裝無奈:“揚戈,你方才不是應了嗎……還是你留在這兒等我?”
“哼。”沈揚戈揚起下巴,轉身就往外走,高高豎起的馬尾甩起弧度,矜傲又臭屁。
“去啊,怎麼不去。”他道。
他看着沈揚戈離開,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眼神裡始終藏着零星笑意。那時他便瞧見了那人發間褪色的紅繩,早已陳舊,泛起毛邊,隻盤算着下次替他編條新的。
其實命運早早有了預兆。
隻是他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