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話。”甯聞禛一遍遍撫摸着他緊繃的脊背,一邊回憶着他說過的東西。
最後的那句話……
他回憶着他們的見面,是在幽都的,還是在……
他的視線落在了前方,草廬前挂着一串杏幹,小燈籠似的,一顆串聯着一顆。這裡是邳川,那麼,他們最後的話就是——
甯聞禛張了張嘴,眼淚卻比聲音更先落下。
“我會……永遠永遠……愛你。”
此時,他嘗到了鹹濕的淚,随着每次開口,每個字,都沁入他的唇邊,竟比世上一切鸩毒都來得苦。
答對了。
他感受到了那人胸膛的震動,似乎在悶悶笑着,可依稀又夾雜着細微的顫抖,像在哭泣。
“我也是。”沈揚戈道,“我也永遠永遠永遠……都愛你。”
“聞禛……”他待了好一會兒,才舍得松開懷抱,眼睛亮晶晶的,噙着水色,忸怩中帶着小羞赧,邀功道,“我好像,能把你們分清了。”
話罷,他緊張地期待對方的反應。
分清……我們……
那一刻,望進他澄澈的眸裡,甯聞禛如遭雷擊,眼淚還懸在下巴尖,腦中響起了尖銳的哨鳴,幾乎要将頭顱生生撕裂。
他神思恍惚,死死扼住那人的手臂才能站穩。
對了……對了!
是他說的!
甯聞禛的喉中泛起腥甜。
是他以為自己為代替品後,在即将消散之際,便用最親昵的話,說出了最怨毒的詛咒。
他說的——沈揚戈,你要記得,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
他不會愛你。
隻有我。
而現在,沈揚戈卻告訴他,我可以把你們分清楚了。
他說,我知道的,他不愛我,隻有你。
甯聞禛胃裡翻湧,惡心的感覺從胸口直湧而上,似有無數雙手攥緊了心髒,它們一點點收攏、捏緊,将那顆黑到腐壞的髒器徹底碾成爛肉。
可我就是他。
突然間,他的脖頸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和曾經一樣,冥冥之中有什麼在阻止他說出一切。對上沈揚戈期待的眸子,所有的話卡在咽喉,掙脫無果,他就隻能一遍遍流淚說着:“對不起。”
“你不用分清……不用……”
可沈揚戈不要對不起,他牽起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臉頰,一下下蹭着,又乖又溫順,像是享受撸毛的狗崽:“我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知道,原來我那麼自以為是,以為世上一切都要順我的意。可我還是把你弄丢了,甚至都沒帶你出過邳川。”
“你知道嗎,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好地方。有石鏡山、有燕落海……”沈揚戈掰着手指一個個細數,“他們說,在海的盡頭,還有一座蓬萊仙島——你該去看看的!”
他又笑了起來,目光缱绻,似有一萬句話想要說,卻來不及。
“我說過,如果有下輩子,如果還有機會,我會放你走。”
甯聞禛埋頭在他的肩上,一個勁兒搖頭:“我不走,你也不許走。”
“求你了。”
沈揚戈眸子也濕了,他最後鄭重地抱了抱他,又指了指右臂内側,笑着告别:“時間不夠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聞禛,你再等等我吧,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松開了手,垂下眸,與甯聞禛錯身而過。
“沈揚戈!”
甯聞禛猛地轉身,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腳被定在了原地,根本無法動彈。手裡的衣袖被一點點地抽離,像是攥不住的沙,隻能眼睜睜地看它從指縫間漏盡。
他什麼都留不住!
不能讓他走!
他拼命拉扯着,突然間,手心一空,連帶着整個心都空了,卻絲毫沒法阻止沈揚戈的腳步,隻能目送那人頭也不回地往山道走,将溫柔鄉遠遠抛在身後。
“揚戈,你别走好不好……”
為什麼總在一錯再錯。
總以為能給他一個很好的未來,一條平坦無虞的坦途,可他們從來沒想過,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沈揚戈就沒有了未來。
他賭上一切,赢了一次的重來的機會,隻想偷偷嘗上一口甜,可無人在意。
他成為了舊時代的遺物,跟在他們身後慢慢走,可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
像是一滴水,悄無聲息地蒸發在陽光裡。
突然,沈揚戈停住了腳步,甯聞禛眸裡燃起了光,他顫聲道:“揚戈,你不走了嗎!”
那人卻沒有回頭,拔高語調:“對了聞禛,你覺得赤心石是什麼樣子的呢。”
“什麼……”
“是不是一塊小小的,紅色的,小石頭。”沈揚戈捏起兩指,比了一個指甲蓋的大小。
甯聞禛說不出話來,他被禁锢在原地,一次次推搡着屏障,一個勁兒搖頭:“不、不是。”
它該是通明雀的模樣,是一塊小小的殘缺的翅膀,是他回家的希望。
“我知道的,你很好猜……那個人說它長這樣,在你心裡,它就該是這樣。”沈揚戈又笑了,他揮了揮手,走向路的盡頭,一步步消失在甯聞禛的視線裡。
昨日種種,宛如幻夢。
枯枝嫩芽凋零的瞬間,甯聞禛睜開了眼,他重新看到了光秃秃的石壁,以及坐在陰影裡,手捧一顆紅石的沈揚戈。
那人眉眼低垂,面無表情地看着赤心石,又輕輕攥拳,任由它硌入掌心。
電光火石間,天光乍破。
一切疑窦散盡——
在甘棠山獲取赤心石的人,從來都不是他!
是沈揚戈。
他得了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