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他的聲音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顫得趙珩險些要聽不清,“陛下是真龍天子,自有上天護佑,求陛下,陛下饒恕奴婢!”
趙珩不以為忤,“起來。”
喉嚨似被什麼灼傷了,聲音嘶啞得厲害。
小太監叩頭的動作停住,雙肩卻抖得更為厲害,顫聲道:“陛下。”
他知道忤逆皇帝的下場,之前的太監總管隻因在皇帝喝酒後勸誡了皇帝兩句,便被拖出去杖斃。
趙珩雖看不清,但聽聲音也知道這少年被自己吓狠了,搖頭一笑,“我如今竟能令小兒止啼了嗎?”
小太監一愣。
陛下說什麼?
趙珩擡手,将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褪下來。
縱然牽動了掌心血淋淋的傷口,他卻沒有任何感覺。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觸手隻覺細長,骨頭還有幾分孱弱的樣子,皮肉細軟得像個姑娘,在趙珩這個馬上天子的眼中,羸弱細秀得可憐。
好像隻要輕輕一攥,就能将指骨捏斷在掌中。
他低頭,半眯眼睛找小太監的位置。
勉強确認之後,他手一松。
一抹蒼翠的綠從趙珩掌中滾落。
衣袍輕薄。
少年脖子輕顫,隻覺有個冰涼光滑的圓環落到脖頸上,皮膚微微顫,便順着他的脊椎滑下。
是那枚,戴在皇帝拇指上的翡翠戒指。
冰冷的觸感不似剛剛離開人身的戒指,反而像是陡然生出的堅冰,他也仿佛真被冰封住了一般,當即不敢再動,僵直地跪在趙珩面前。
承極殿内四角都置了冰缸,森森冷氣混雜着龍涎香的濃香撲面而來,濃烈得令人窒息。
縱然放了冰缸,他仍浸出了一身汗,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滑入眼珠,蟄得他眼睛生疼。
“起來吧。”他聽見皇帝道,聲音裡居然透出了幾分笑意。
小太監深吸一口氣,忙從地上爬起來。
那枚扳指一路下滑,最後卡在了他被衣帶束緊的腰間。
他不敢擡頭,垂首站在了龍椅旁。
皇帝身上血腥氣若有若無地侵蝕着他的呼吸。
“朕怎麼了?”趙珩随口道。
他不知自己何時會失去意識,也不知自己會不會再次醒來,于是本着醒不能白醒的想法,幹脆和小太監多聊幾句。
看見逝者複生,小太監竟還能與他對談,比起之前見到趙珩醒來吓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般的大臣強上太多。
“陛下,聖體康健。”小太監結結巴巴道。
趙珩笑,“朕身體康健你見到朕如同見了鬼一般?”
小太監一顫,不敢吭聲。
唇瓣開阖之間,趙珩隐約嘗到了唇齒間有點冰冷酸澀的苦味,結合方才小太監說的話,他問:“因叛軍兵臨城下,朕服毒自盡了?”
“是,是陛下憂國憂民,一時氣短,才,才喝了藥酒,”小太監道:“陛下有上天庇佑,城外的叛軍不足以畏懼。”
這等違心之言莫說趙珩不信,連他自己說出口都覺讪讪。
趙珩聽着好笑,往後一靠,讓龍椅撐着麻痹的腰身,道:“朕叫什麼?”
也不知在他的臆想中,這等不濟事的後人究竟是誰的子孫。
小太監愕然擡頭,目光不小心落到了皇帝臉上。
明明容貌殊無變化,卻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究竟是什麼,小太監說不出。
覺察到了小太監的視線,趙珩偏頭看去。
不待兩人對視,小太監霍然低頭,少年微不可見的喉結滾了滾,道:“陛下尊名,奴婢,”不敢說,卻又怕激怒皇帝,反正等叛軍進城之後皇帝還能否為帝尚不可知,他将心一橫,“陛下名啟,國姓……趙。”
趙珩原本輕阖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一生不知躊躇為何物的大昭朝開國帝王,太-祖皇帝趙珩,沉默了幾息,緩聲道:“你們的太-祖皇帝,叫趙珩?”
皇帝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難答,放在平日裡,無論怎麼回答足夠讓小太監族譜消失千百回。
小太監顫聲說:“奴婢直呼陛下名姓已是大不敬,怎敢再提太-祖。”
雖未明言,但已是默認。
若放在平時,趙珩很願意與小太監再說笑兩句,隻不過此刻,他完全笑不出來。
是臆想,是臆想,是臆想。
趙珩在心中默念。
可即便是臆想,趙珩也難以接受亡國之君是他的子孫。
小太監半天沒聽到了趙珩再開口,心中惴惴,低聲道:“陛下?”
聽到小太監喚他陛下,趙珩氣極反笑。
亡國之君現在竟是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