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味萦繞在鼻尖,趙珩自醒來後就一直被各種苦藥熏着,覺得此人身上的味道也不難聞,苦中又帶了點沉水木的香氣,頗像趙珩生前親自挑選過的一塊沉木棺材闆。
得不到回應,趙珩亦不着急,道:“這位,”他不知是男是女,思量一息,“愛卿,能否給朕倒杯茶?”
有視線不輕不重地落在趙珩臉上,審視般地打量。
如同在衡量他所值幾何。
趙珩微微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再從容值錢點。
不至于被活活渴死。
這人看了他片刻,轉身而去。
趙珩郁悶道:“愛卿,既然來了,何必急着走?就算要走,也先……”
他停住。
趙珩聽到了茶注入杯中的水聲。
須臾之後,他端着水回到床邊。
趙珩仰面,安安靜靜地等着。
趙珩雙眼被黑綢蒙住,他身上那種深入骨血的恣意不遜就少了大半,仰頭靜候時,看着還有幾分難得可貴的乖順。
一杯茶貼到趙珩唇邊,微微傾斜,似乎要喂他。
這感覺太微妙,趙珩隻有上輩子垂死時被太子這樣侍奉過,他伸手,想要去拿茶杯。
手指還未碰到杯壁,茶杯就一下被移開。
趙珩挑眉,有些猜不準此人的意思。
趙珩放下手,茶杯又回到唇邊。
既然對方執意要喂,趙珩也不再推辭,幹脆不再費力撐着,往後一仰,躺靠在引枕上。
他啟唇,微一颔首。
姿态悠閑得不像受制于人,倒似在示意自己沒有眼色的仆下過來服侍他。
來人垂了垂眼,明知趙珩看不見,還是下意識收斂了眸中流轉的情緒。
他上前,去喂趙珩。
茶水一點一點地流入口中,這人不知是怕嗆到他,還是存了其他心思,喂得極緩慢,一杯茶足有小半刻才喝見底。
即便如此小心,還有丁點水漬淌到了趙珩的下巴上。
一杯茶入腹,趙珩滿足地眯了眯眼。
“多謝。”
話音裡天然帶笑,讓人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内裡也蘊含着這樣明媚的笑意。
趙珩道:“卿可否告訴朕,卿的名字,”趙珩道:“朕總不能一直叫你愛卿。”他想了想,“一直叫也無妨。”
來人拿開茶杯。
趙珩雖自信,但還沒到能覺得剛剛占據陪都,此刻定然公務纏身的姬将軍會有閑情逸緻來給他喂水的地步。
既無可能,也無必要。
“姬将軍呢?”趙珩又問。
他不好奇姬将軍在哪,但此人越不和他說話,趙珩就越想問出幾句來。
他天生就是愛撩閑的性子。
趙珩聽到一陣沙沙響動,仿佛是布料擦磨的聲響。
“你是受命來服侍我的宮人?”
無人回答。
他半跪在床邊,俯身向趙珩靠近。
黑綢下的長睫輕顫,趙珩對此人的靠近似一無所知,“為何不言?卿難道,不會說話嗎?”
趙珩見過,有些王侯世家會用啞奴來服侍人,啞奴不會說話,既能保守秘密,便是被有心人收買也無用,又無法與服侍之人對談,任何信息都不會洩露給對方。
服侍他這樣一個身份尴尬的皇帝,啞奴再合适不過。
藥香愈濃。
趙珩彎了下眼。
電光火石間,他一把抓住了這人伸向他的手!
他出手太快又太穩,根本不像個瞎子。
來人毫無防備,居然真被趙珩把手握住。
趙珩的五指合攏,與此人骨肉親昵地貼合,後者仿佛驚了驚,手僵硬地落在趙珩掌中。
這隻手中既無刀刃,也無毒藥,有的隻是……趙珩納罕,手帕?
原來方才的聲響是這人在拿手帕。
此人的手指很是修長,經絡分明,骨節棱棱凸起,摸起來冷硬硌人。
這是一隻男子的手。
趙珩其實有些懷疑對方究竟是不是人。
因為他的體溫太低,與他貼着,仿佛攥了一塊冰。
趙珩空閑的那隻手一勾,将帕子拉拽過來。
“多謝。”趙珩随意拿這塊帕子擦了下唇邊水漬,而後微微湊近,朝他笑道:“卿不會說,可否寫給我?”
手指在這人掌中劃動,皇帝力道放得很輕,怕對方不懂他的意思,指尖刻意挪動得緩慢。
略帶薄繭的指尖一點一點蹭過掌紋,所到之處,好似受貓舌頭舐過,癢得人脊背發麻。
趙珩笑,“像這樣。”
倘趙珩的眼睛沒被蒙上,任誰都能看出皇帝眼中含着溫軟的期待,令人,不忍辜負。
下一刻,對方動了。
他如被蠍蟄,猛地抽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