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再醒來已是翌日。
趙珩尚在半昏半醒間,痛楚連綿不絕,他疼得悶吭一聲,睡意散去了大半。
趙珩緩緩睜開眼。
一片漆黑。
嗯?
趙珩又眨了眨眼,再睜開仍無半點光亮。
他擡手,朝自己的眼睛摸去,觸之隻覺異常冰涼柔滑,不是皮膚,而是,他捏了捏垂下的料子,而是一條黑綢。
黑綢被縫成了條中空帶子,内裡放着解毒化瘀血的藥材,敷在他眼睛上涼意徐徐,卻不覺得刺痛。
想來是昨日他昏過去後,姬将軍命人給他敷的藥。
趙珩一手玩着臉上綢帶,一手往身下摸。
他對自己下手沒輕沒重,一寸一寸按過去,碾得掌下皮膚泛起了層紅。
趙珩心道傷口少有。
多是被大力拖拽撕扯所緻的挫傷,傷處皆上好了藥,包紮得極妥帖。
趙珩舔了舔幹澀的唇角,意料之外的藥味滾入口中,酸澀交織,苦得他皺眉。
連皇帝被瓷片割破的嘴唇都用了藥,趙珩随口感慨一句:“好心細的大夫。”
話音出口,啞得連趙珩自己都怔了幾息,自昨日醒來後他就滴水未進,又和姬将軍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眼下喉嚨火燎般的疼。
周遭寂靜,無半點人聲。
趙珩緩了緩,勉強撐着起身,欲這麼瞎着下床,試試能不能摸到杯茶。
趙珩腿不動則已,一動就……
趙珩直挺挺地砸回床上。
根本動不了!
他的腿本先前就沒有知覺,趙珩躺着時雙腿沉且冷,他本以為是毒素侵體所緻,不料他一動,就聽到了一陣響動。
“嘩啦——”
是鐵鍊碰撞的脆響。
趙珩綢帶下的眼睛裡流露出了幾分呆滞。
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按上雙膝。
原本該是膝骨的位置,此刻被一圈冰冷的縛具取代。
這副鎖鍊做的極精巧,縛具與皮膚之間留了恰到好處的空隙,足夠亵衣穿過其中,不至令玄鐵磨傷皮膚,又不笨拙寬大,倘被縛者穿上外袍,不盯着瞧,難以看出他身上還戴着一副枷鎖。
手指碾過縛具。
趙珩震驚。
這個造孽東西上居然還刻着花紋!
趙珩表情扭曲了一瞬,他一點一點摸過枷鎖上的紋飾,感覺到手指下的花紋邊緣張揚狹長,勉強能辨出是某種鳥的羽毛。
凰羽。
趙珩不猜都知道鎖鍊上刻的是什麼。
姬氏沒滅國之前以燕為國号,燕人崇鳳,其祭祀的圖騰便是鳳凰。
鳳凰在燕國地位尊崇,與鳳相關的圖樣紋飾便隻有姬氏王族能用。
這幅縛具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趙珩當年覺得姬循雅無論發簪衣袍還是劍鞘馬鞍,周身所用之物凡空白處皆有鳳凰羽為飾已經夠腦子有病了,不期數百年後姬氏的後人還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姬循雅要是還沒投胎,一定會把此人引為知己。趙珩腹诽道。
時隔百年,他又被姬氏于小處上的極盡細緻給震撼了下。
雖然權臣手中發号施令的傀儡皇帝要有做傀儡的自覺,被控制失去自由都是常事,但,趙珩喃喃:“綁着朕究竟有何必要?”
以他的身體狀況,哪怕身上什麼東西都不放,他都未必爬得出寝殿。
趙珩忍不住按了按眉心,清了清嗓子,揚聲道:“有人嗎?”
回聲出來。
趙珩:“……這不會是地牢吧?”
朕隻是一個可憐的瞎子。
他擡頭,落在臉上的陽光告訴他,他還沒凄慘到被押入暗室囚禁。
“嘎吱——”
趙珩收聲。
門打開,腳步聲由遠而來。
門又被從外輕輕阖上。
趙珩歪頭,轉向聲音的方向。
他看不見。
來人卻看得清晰。
烏黑的綢緞蒙在眼睛上,從耳邊繞過,自後腦處系上。
或許是怕趙珩慌亂之中扯下綢帶,贻誤治療,綢帶被系成了個死結,餘下的黑綢垂落,混在皇帝散下的長發中。
趙珩張口,“是誰?”
唇瓣開阖。
他唇上本沒什麼血氣,卻在眼上的烏黑映襯下,顯出了幾分顔色。
濃黑、潔白,還有,星點水紅摻雜其中。
反差鮮明得刺目。
來人腳步未停,大步走到他面前。
藥氣撲面而來,趙珩下意識屏住呼吸,旋即又放松了。
倘若姬将軍改變主意想殺他,不必用這麼迂回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