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盡卑順恭敬,便是掖庭中從小教養的内侍仆從,都要自歎弗如。
趙珩轉向程玉。
縱然知道趙珩不可能看見,但程玉還是産生了種被趙珩凝望着的錯覺。
他垂首,做出副不敢直視天顔的虔敬模樣。
趙珩不知想到了什麼,蓦地一笑,道:“好啊。”他反手一扣,将程玉的手攏在掌中,“你來服侍朕。”
旋即不待程玉有所反應,便毫不猶豫地放開手。
手停在半空,程玉靜默須臾,慢慢放下。
“玉卿,”片刻後,趙珩笑眯眯道:“朕仿佛聽到李太醫的聲音了,你去迎他。”
語畢,他便聽到了衣料摩擦的聲響。
程玉從床上起身。
趙珩偏頭,聽見腳步聲由近到遠,簾栊上的珠簾輕撞脆響後,就很是模糊了。
殿外庭院内,夜風徐來。
時下雖已入夏,夜裡風起,仍舊有些冷意。
李元貞站在廊下,與一列披甲持刀的護衛面面相觑,強忍着往掌心裡哈氣的欲望。
如非必要,李元貞當真不想來潛元宮。
潛元宮本不是皇帝寝宮,乃是二百年前太-祖幸陪都時長居的宮室,雖日日打掃,年年修繕,看起來與新建宮室無甚差别,但還是掩蓋不住其中長久無人居住而透出來的寒氣。
眼下皇帝被迫住在潛元宮,整個潛元宮就被圍得如同鐵桶一般。
護衛裡裡外外被安排了五層,庭院内的護衛更是姬将軍的精兵近衛,每四個時辰輪換一次,日夜不歇,便是生了雙翅的鳥,恐怕都難以從潛元宮飛出去。
除了姬将軍,任何人進入潛元宮都要裡裡外外地搜身,以防夾帶了不該帶的東西進來。
李元貞手捧藥匣,垂首安靜地站在門外,隻等通傳後,自己好進殿暖暖。
腳步聲傳來。
李元貞飽含期待地擡頭。
有人推門而出,殿内暖意融融的龍涎香也随着門開向外逸散。
在看清出來的人是誰後,李元貞雙眼陡然瞪大。
“将……”隻來得及發出輕得連李元貞自己都聽不見的氣音,在看見對方擡手示止的動作後一下頓住。
他怎麼在這!
程玉接過藥匣,朝李元貞略一颔首,折身而返。
李元貞站在門口,驚得半天沒動。
姬将軍為何這麼晚在潛元宮?
不不不,他于皇帝而言是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他什麼時候都不該在潛元宮!
便是篡奪神器的權臣,也都避免與皇帝見面,免得出現令彼此都難堪的場面,李元貞本以為姬将軍令皇帝住在潛元宮,便是有意減少接觸,結果,結果……
李元貞目露驚駭。
他沒看錯,姬将軍把藥拿進去了,他是,要給皇帝換藥?!
“李太醫,該回去了。”一護衛道。
李元貞魂不守舍,也不知自己答了什麼,連聲道;“是,是。”
此刻,内殿。
程玉帶了滿身涼氣進來,靜靜在皇帝五步開外的地方多站了片刻才過去。
趙珩早聽見他回來,不明所以,朝程玉招了招手,輕笑着問:“玉卿,站在那作甚?”
程玉聞言,捧着藥匣的手不由得一緊。
在這等境遇下,皇帝非但不怒,話音裡反而還帶了幾分開懷。
好像,皇帝當真為見到他而高興似的。
程玉沒有任何反應,趙珩疑惑喚道:“玉卿?”
這才聽到了程玉的腳步聲。
程玉将藥匣放下,打開後把趙珩要用的藥一樣一樣取出來,按照瓶子高矮,依次在桌案上擺放整齊。
藥香随着程玉的動作四散。
這些藥的味道,和程玉身上的一模一樣。
趙珩揚了揚唇,感受到了一陣,說不出的有趣。
“玉卿對朕用心之深,”趙珩道:“朕甚是動容。”
“咔。”
回應他的是藥瓶被放到案上的一聲響。
程玉不為所動。
他繼續從藥匣中拿出已經浸泡好的藥袋,置入綢帶中。
仍是黑綢,昭朝尚水,黑色乃是帝王朝服中,最莊重尊貴的顔色。
卻以朱紅錦線糅金絲為繡,在綢帶正面繡滿了凰羽,洋洋灑灑,極盡堂皇華麗。
“你對朕這樣用心,”趙珩話音含笑,“朕應當,賜你點什麼呢?”
帝王賞賜仆下,自然是施恩,姿态合該矜傲而高高在上。
可望卻不可觸碰。
話音未落,趙珩便覺後腦處的綢帶一松。
程玉動作輕之又輕地為趙珩解下黑綢。
乍然見風,趙珩立時閉了眼睛。
淤血還未化開的雙眼非常脆弱,皇帝雙目緊閉,還是在阖目時感受到了丁點濕潤。
一縷黑發撒入程玉手中,因趙珩的動作輕輕地剮蹭着手心内的傷口。
又癢又疼,如蟻鑽咬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