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垂眸,看着這縷長發。
隻要他想,手上稍稍用力,就能讓這長發的主人吃痛,跌入他懷中。
内殿安靜,程玉卻覺得耳邊鼓噪,喧嚣得令他覺得心煩異常。
他将用過的綢帶入匣中,轉而拿起新的。
卻沒有立刻覆上。
綢帶中間重兩邊輕,在沒有着力點時很容易下滑,于是兩端在上,中間便壓住了趙珩的鼻梁。
帝王膚色蒼白,眼下綢帶卻紅黑交織,粲然奪目。
如一尊雕琢得過分精美的神像,蒙眼的紅綢已然落下,隻待神明睜開雙眼。
渡化世人。
“玉卿?”趙珩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許久,忍不住道:“朕受得住。”
程玉長睫輕顫,無聲道了句,是。
綢帶上拉,将趙珩的雙目全然蓋住。
甫一被蓋住,趙珩便覺雙眼處涼中帶疼,又夾雜着難以言喻的癢。
想抓撓,卻不得不忍住。
趙珩輕嘶了聲。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他醒過來時不疼,是因為換藥後最難受的那段時間,他昏過去了。
綢帶還未系好。
程玉悄無聲息地湊近,顔色偏淡的眼珠盯着趙珩的臉看。
給趙珩換藥一件讓人很上瘾的事情,至少令程玉上瘾。
帝王表面性情随意,灑脫愛笑,實則心如匪石,意志極堅,最最不可動搖。
此刻,卻毫無防備任由他掌控。
五指猛然收緊,輕而易舉地戳破了掌心内剛剛結痂的傷口。
程玉無聲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尖銳的疼痛令他耳邊的喧嚣頓止。
趙珩臉上綢帶忽地一緊,皇帝毫無防備,又嘶了一聲。
他感慨:“玉卿,姬将軍一定對你很好。”
程玉知道皇帝說不出什麼好話,幹脆不理,染了血的掌心向後一側,單手将趙珩後腦處的綢帶捋平,與長發分離出來。
雖然他知道,馬上,這一切就會被趙珩弄亂。
趙珩斷言:“你一定沒服侍過人。”
程玉不答。
“或者,”趙珩揚唇,是個自覺洞察人心的得意姿态,他偏頭,眼瞎的人不知遠近,幾乎與蹭過程玉的鼻尖,“你是故意要朕疼。”
溫熱吐息拂面。
掌心還在刺痛,可醒神的效果驟減。
陛下,程玉順手在趙珩肩上寫道:多慮了。
趙珩彎眼,道:“玉卿,朕有事求你。”
手指在趙珩肩膀點了點,程玉示意他說下去。
皇帝在一派難得的安閑中開口,他道:“玉卿,能否将朕膝上的縛具解開?”
程玉也學趙珩那樣彎唇,淡色的薄唇勾起,是個冷笑的弧度。
饒是他生得再好,這樣笑都顯得森然。
可惜趙珩看不見。
皇帝歎了口氣,說:“姬将軍實在多慮,朕這樣的身體,便是沒有枷鎖束縛,又能跑到哪裡。”
趙珩說自己身體不好,程玉就去看他。
皇帝身量修長,卻空有一個挺秀的漂亮架子,身體單薄而無肉,中毒受傷後更羸弱,比紙糊的也結實不到哪裡去。
誠如他所言,這樣的身體,走幾步路都要氣喘籲籲,就算不鎖着他,他也跑不了。
更何況,潛元宮内外還有森嚴守衛。
姬将軍給他戴的這幅鎖鍊,實在很沒必要。
程玉微微笑,在趙珩手心内慢悠悠寫道:絕無可能。
趙珩也不氣餒,“朕被鎖着,又有諸多不便,且無法宣之于口。”
越不能宣之于口,就越讓人想聽。
程玉知道趙珩故意為之,但他想看看趙珩還能說出什麼來,上鈎得很自願,遂寫道:哪裡不便。
趙珩扭捏了一會,才以一種聽起來很做作,實際上更做作的語調道:“沒法去解手。”
程玉:“……”
好像驚于皇帝居然沒有一點羞恥地說出口了。
趙珩興緻勃勃,“朕被捆着,身體又極差,便是讓人攙扶,都難以行動。”他竭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凝重些,“朕能接觸到的外人不多,唯玉卿日日可見,若不解開鎖鍊,就隻……”
程玉捏了一下趙珩的肩膀。
趙珩停下。
倘若趙珩沒被蒙住眼睛,程玉覺得,自己應當看得見皇帝眼中的期待。
冰涼冰涼的指尖在肩上遊走,堪堪擦過領口的肌膚。
程玉寫道:奴抱陛下去。
趙珩呆滞了幾息,以為自己感覺錯了,不由得開口道:“什麼?”
怕隔着衣服趙珩分不清筆畫,程玉手指上移,落在皇帝的臉上。
他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寫:奴抱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