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面皮白皙,說不清的燙一下從耳朵燒滿了整張臉,紅得仿佛剛從煮熟的蟹。
燕朗沒眼看他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大步走向趙珩,道:“陛下生怒,是臣等之過,臣等原受責罰,隻是陛下雙目不便,砸這些死物,臣恐怕會傷及玉體。”
砸什麼?
趙珩回憶了一番自己方才試圖馴服自己的腿,但不慎将多寶架等物推翻在地的場面,忍不住閉了閉眼。
他聽燕朗說完,“燕卿,”他微微笑,“似有誤解。”
燕朗已到趙珩面前,這才看見趙珩臉上非但沒有一點怒氣,反而很是輕松開快的模樣。
更非強顔歡笑。
皇帝無需在他們面前作态。
燕朗不懂。
倘若趙珩氣急敗壞,暴怒異常,他反而能給理解。
可從趙珩醒來後,他似乎一直都很高興。
一國之君淪落到這般境地,到底為何笑得出?
趙珩道:“燕卿。”
燕朗忙伏下身,有幾分讪讪道:“是臣失言。”
話音未落,懷裡就被塞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趙珩拍了拍手,感歎道:“唯一一個。”
燕朗低頭,是,是個長頸白瓷瓶?
白瓷溫涼,被趙珩方才緊貼抱着,稍染上了點暖意。
瓷瓶素淨,隻以一朵并蒂蓮為點綴,蓮心泛青,越到邊緣,越趨近于素白。
這瓷瓶胎釉薄得幾乎能透出光來,燕一身甲胄的武将生怕撞碎了這精巧的瓷瓶,捧得格外小心。
趙珩身體虛弱,眼睛亦看不見,方才拼力也才抱住一個瓶子,道:“燕卿,将這個擺到正殿去,”他按了按眉心,“還有内殿中凡礙事之物,皆擡走放到别處。”
燕朗道:“是。”頓了頓,“您方才,是在?”
“朕久不曾行步,”這句沒有分毫作僞,趙珩次次醒來都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好不容易能動能走,豈忍得住,他一笑,竟有幾分赧然,“驚到諸卿了。”
即便被囚,趙珩仍是皇帝。
皇帝這般溫言解釋,實在很有些屈尊降貴的意味,燕朗幹咳了聲,“是,是臣等無狀,擔憂陛下安危,貿然入内殿。”猶豫片刻,又說:“陛下若要行走,還請喚宮人侍從來陪着。”
趙珩彎了彎唇,沒有回答是也不是。
他手掌撐地,欲起身。
燕靖思見兄長懷抱瓷瓶,忙上前扶住了皇帝。
“多謝。”趙珩道。
回應他的是少年細小地嗯了聲。
燕靖思将趙珩扶到床上坐着。
燕朗命人進來将房内的碎瓷等物打掃幹淨,才道:“陛下,臣等告退。”
趙珩點頭,“卿且自去。”
他不熟悉内殿陳設,方才結結實實地撞了數次,這具身體極敏感,此刻被撞處陣陣發疼。
他渾不在意,從袖裡拿出手帕,将額頭上薄汗擦拭幹淨,而後随意松手。
絲帕飄然落地。
趙珩阖目,心道李元貞欲言又止,明日換藥時或可一問。
窗外風聲陣陣,木葉擦磨,沙沙作響。
難得一夜好眠。
……
趙珩醒來後磕磕絆絆地料理了一下瑣事。
燕朗等聽見殿内時不時傳來聲響,皇帝雖還會摔,但比昨日少上太多。
早膳過後,李元貞來給趙珩換藥。
趙珩有力氣下床,縱然撞出了幾處傷,依舊樂此不疲。
但顯然,除了他自己,無人知道皇帝為何摔了數十次還要瞎着眼睛在潛元宮裡亂轉。
不知情者,亦包括他面前的李太醫。
李元貞半站在床邊,擡手小心地将趙珩寝衣的卷起。
寝衣多堆在肩胛骨上,勁瘦的腰背裸露在外。
一片淨白間,不知何時多了幾處青紫交加的淤痕,傷處微微鼓起,烙印一般落在脊背上。
似是被人扼住雙肩,大力撞到硬物所緻。
縱然知道趙珩看不見,他不需要裝模作樣地關心,李太醫還是被驚倒吸一口冷氣,“陛下,您……您這傷?”
趙珩伸手一摸。
傷處就被遮擋在指縫裡,若隐若現。
如同主人受辱覺得難堪,徒勞地遮掩。
李元貞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問。
昨夜姬将軍來過,眼下除了這位權傾朝野的靖平軍主帥,誰能傷到皇帝?
誰敢傷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