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城中走,城内景象越發可怖。屍橫遍野,死者周身青紫還有腐爛的膿瘡,面容極其猙獰痛苦。各家門戶緊閉,街上隻有老鼠穿行,偶爾聽到幾聲犬吠。天本就灰蒙蒙的,更凸顯了整座城充滿死亡氣息的壓抑。禾兒不禁心緊了緊,他們還能活着回去嗎?太子殿下還活着嗎?太子四處走動請求調兵無果,他們是第一批到的援軍。禾兒大聲對士兵們說到:“衆将士戴好面罩,不要碰路上任何的東西,避開老鼠,避開屍體。直接去總督府。”所有人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的穿過街道。
總督府門口隻有幾個打盹的捕快,看上去疲憊不堪。秦三哥帶着禾兒先進去,府裡還有些人在忙忙碌碌。秦三哥說明來意,一個滿臉滄桑的老者激動地走過來說:“朝廷的援兵終于來了”。老者形容憔悴,可以看出這些日子的操勞。老者自我介紹說:“老身姓周,是楚地總督,辦事不利,有負朝廷,沒能阻止疫情擴散。老身罪孽深重啊!”說着眼淚從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湧出。禾兒看着覺得心疼安慰道:“周總督,這是天災,您也不要太過苛責自己。”說罷,取出兩個面罩交給總督:“您日常接觸的人多,戴上面罩保護口鼻。”老者不解其意,但也學着他們的樣子戴好了面罩。
禾兒走進總督府,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正殿裡的太子。他穿着孔雀綠暗紋的廣袖飛肩圓領長袍,許是太累,一手撐着頭在俯在桌案上。天氣陰沉,殿内的光線有些朦胧,依然遮掩不了他的絕世風華。她心裡又驚又喜,竟不敢走近。一個侍衛上前攔住禾兒:“殿下幾日未合眼了,暫不要去叨擾。”禾兒心裡一疼,隻是拿出面罩給侍衛戴上。又拿出兩個用絲帕包好的面罩對侍衛說:“等殿下醒了,幫我把這個交給他。”秦三哥和周總督開始安排将士們給百姓們發放救災物資的事情。
禾兒戴上面罩,又找來長衫把自己包裹起來,獨自去城裡看看。眼前的場景讓她終身難忘。如果有地獄,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悶熱潮濕的夏季,街上充斥着濃郁的腐爛腥臭味。隻有醫館還開着門,外面排隊的人擁擠在一起,隊伍長得一眼望不到頭。所有人都推攮着搶着往前擠,希望能盡早看到大夫。有個頭發花白的婦人跪在地上,哀嚎着求前面的人可以讓她的兒子先看大夫。突然,她的兒子倒在地上開始抽搐,嘴裡不斷噴出血痰。隊伍裡的人都吓得往旁邊躲,人實在太多了,有的人不慎摔倒,又不小心被旁的人踩踏。排隊的人群一片混亂,有男人的叫罵聲,有女人的尖叫聲還有孩子的啼哭聲。排隊的人實在太多,醫館根本來不及收納。可人群不肯散去,大家都守着這最後一絲希望等着生、等着死。
醫館裡面也很擁擠嘈雜,黑壓壓全是人。禾兒不敢靠近,隻遠遠地看着裡面的情形,有的病人躺在地上抽搐,咳出大量血痰,皮膚呈青紫色,呼吸極度困難。突然又有人死去,醫館裡的人都吓得往外跑,外面的人往裡面擠,裡面的人想往外跑,場面更加混亂了。醫館裡傳來一個中年女子凄厲的哭聲,一旁的約摸四五歲的小女孩也哭得聲嘶力竭。一場瘟疫奪走了女人的丈夫,奪走了母親的孩子,奪走了女兒的父親。每個人都臉色都寫着絕望和痛苦。身邊的人随時會倒下,死亡可能馬上會降臨到自己和家人都頭上。
來一個戴着面罩、包裹得很嚴實的男子一手牽着小女孩,一手扶着那個中年女子出來,把她們送到遠離人群的地方。看他的打扮,禾兒趕緊上前問道:“您可以是醫館的大夫?我是都城來的赈災特使,可以借一步說話嗎?”那男子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
禾兒:“朝廷派來的赈災隊伍已經到了。可是一路走來都沒有見到什麼人,可以跟我說說這裡的情況嗎?
那男子包裹得嚴實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感覺他仔細打量着自己道:“沒見什麼人?這街上到處都是人,隻是都死了。”禾兒察覺到他語氣裡有些凄涼又有些憤恨之意。
男子又說:“這城裡有五百多萬人,已經死了三分之一,跑了三分之一,還剩三分之一在等死。”
禾兒:“朝廷會想辦法救大家的。”
男子:“幾個月過去了,除了當今太子帶來了士兵,送來了糧食和藥材。朝廷怕是已經放棄我們了。”
禾兒:“這次朝廷派來兩萬多将士還有大夫、糧草和藥材,就是來幫助大家挺過難關的。”
男子悠悠說了句:“來的多,死的多。”
禾兒覺得繼續這樣下去無果,于是話題轉向男子:“這城裡不是還有像您這樣的大夫在堅守嗎?您每天都接觸病人,但您也好好的。說明一切都是有救的。”
這幾句話好似觸動到了他:“我們朱家,世世代代在這裡行醫。從未見過如此兇險的暴疾。有的病人,從起病到亡故隻短短不過七日。”
禾兒:“那可有起病後活下來的?”
朱大夫:“有。比如我。”
禾兒有些驚喜:“那您可是用了什麼方子?”
朱大夫:“我不知道。我家父和家母都染病了,我們用了同樣的方子,可都沒有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