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簡短地回答:“太後封賞殿下,喜上加喜。”
禾兒:“喜上加喜?”
孟氏欲言又止:“你有空去給殿下請個安,我想他有話同你說。”
禾兒并未接話,隻當是沒有聽見。府裡越發熱鬧了,擴建修整宅院的工人們夜以繼日。自從上次受傷以後,禾兒夜裡常睡不踏實。本就睡眠淺的她,一連幾日難以安寝。實在受不了,隻能披上單衣在院裡走走。春末的庭院,草木深深,禾兒也不敢走遠,隻是坐在樹下的石桌邊,看着明朗的月色發呆。想到今生可以一起賞月的人已經不在了,不由得悲從心生。
“咱們這還得熬多久啊?沒日沒夜地催,還讓不讓人活了?”幾個幹活的人結伴走過抱怨道。
“是啊!這麼大的工程,怎麼也得一年才能完工,現在要三個月。真他娘的比修長城還苦!”又有人應和道。
“呸!說得好像你小子修過長城一樣。拿幾倍工錢的時候沒見你小子叫苦!”
“也是。這可是太後為郡主和四皇子的大婚重修府邸,工錢那是豐厚,幹三個月抵三年了。多少人削尖腦袋想來幹。”
“你們幾個又在偷懶!快回去幹活!”有人走過來呵斥道。那幾個做活的工人趕緊溜走,消失在夜色裡。
剛那幾個人的話,禾兒聽得真切。“他們說的郡主就是太子妃嗎?太子妃要嫁給承緒了?”禾兒心裡想着,突然莫名地難過。
“禾兒。”她身後傳來一個微弱疲憊的男聲。
“殿下。”她一眼便認出了陰影裡的男子,他身形雖不似以前那般健壯挺拔,但依然有着不凡的氣韻。有很多話想說,但也不知從何說起,隻是相望沉默。
還是他先開了口:“外面修建宅院吵到你休息了吧?”
“還好。謝殿下關懷。殿下多保重,奴婢告退。”她的語氣還是那麼疏離冷漠。說完,轉身就要走。
他快步上前拉住了她,他的手很涼。肌膚相觸的一刻,她覺得一股電流從手指傳到她心裡。他靠近她時,她覺得他身上沒有了往日那種健朗的朝氣,隻有一身的疲憊和寒意。她看着他的臉,多了一些滄桑,和他一樣。她看着他的眼裡的自己,那雙相似的深邃的眸子。那一瞬間的恍惚,她以為是他回來了。心頭百感交集,忍不住想回應他。她身體顫了顫,終究還是退縮地抽開手。
“殿下要大婚了?”不知道怎麼這句話竟脫口而出。
他臉上突然多了一抹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見,隻剩下陰郁。他很高興,他知道她終究還是有一些在乎他的。可是他注定要辜負她,和他的兄長一樣,許不了她想要的未來。
“禾兒。”他徑直走過來抱住她。禾兒掙紮着,她感覺他更用力了一些,甚至能感覺到他傷口牽扯地疼。禾兒用力推開他,許是碰到了他的傷口,疼得他直咳嗽。
“殿下。”禾兒既心疼又緊張,忍不住上前扶住他。
或許是因為疼痛,他雙眉緊鎖。他說話有些費力,定定地看着禾兒的眼睛說:“禾兒你可知道?在我掉入冰湖的時候,我腦海裡竟然都是你哭泣的樣子。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活着回來,不能再讓你哭了。”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禾兒隻覺得心好疼好疼,她閉了閉眼,深吸口氣讓自己的心疼舒緩一些。背過身去,努力忍着要滑落的淚水,決然地說:“在殿下背棄自己兄弟的時候,奴婢今生的眼淚都已經落盡了。不會再哭了。”說罷,快步跑回院内。他還想說什麼,可是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來襲。夜色淹沒了他所有情緒,隻有他眼裡還有濃濃的牽挂和悲涼。
自那夜以後,禾兒處處小心,盡量避免和承緒再見面。整個夏天,府裡所有人都是忙忙碌碌。各方賓客送來賀禮。太後賞賜了玉制的腰帶、靴子、塵笏、馬鞍,還有紅羅一百匹、銀器一百對、衣料一百身、聘禮銀子一萬兩。長公主送來了鳳冠,上面裝飾着珍珠、九隻五彩錦雞、四隻鳳凰。還有繡着雉雞的華美衣服一件,珍珠玉佩一副,金革帶一條,玉龍冠、绶玉環、北珠冠花梳子環、七寶冠花梳子環、珍珠翠領四時衣服、累珠嵌寶金器、錦繡绡金帳幔等嫁妝。
轉眼到了請期定的吉時八月初八,四皇子府将備好的“九九禮”擡至午門恭納。四皇子騎着披挂着繪有塗金荔枝花圖案的鞍辔和金絲猴皮毛制成的坐褥的駿馬進宮迎親。五十人組成的皇家樂隊在迎親隊伍前邊奏樂開路。郡主頭戴九翚四鳳冠,身穿繡長尾山雞、淺紅色袖子的嫁衣。郡主戴着紅蓋頭,看不出神色。
又是一個初秋微涼的日子,府裡熱熱鬧鬧地舉行着婚禮宴席。禾兒把青溪院的門窗都關緊,她把蠟燭吹滅,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黑暗的角落裡。時光仿佛倒流回那一年在陳府,外面的喜悅和熱鬧終究都是與她無關。隻是兜兜轉轉,她的生命裡曾經出現過一個心懷天下的男子,可是他終究還是留下她一人在繁華中孤寂無助。而說自己在生死關頭想起她的男子,今天卻是别人的新郎。太子的容貌總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她喜歡睡覺,因為隻有在夢裡還能再見到他。而夢醒時分,又會總會出現四皇子,這兩個人的影子時常重合在一起讓她分不清究竟是誰。他的離去讓她落盡了今生的眼淚,而他的存在又讓她在痛苦中沉淪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