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在饑餓感與疼痛的折磨下,雨言感到越來越困,最後實在撐不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雨言拖着殘破的身體慢慢走回家。家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回來的痕迹。雨言坐在門口等了一天,直到夕陽西下,琳娘還沒有回來。他把被子裹在身上,坐在台階上,又守了她一晚。第三天清晨,雨言依舊沒有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琳娘離開了,這是闆上釘釘的事實。而雨言花了一天的時間才認清事實。
雨言抱着雙膝,将頭埋進臂彎。他的身影一顫一顫的,斷續的怪笑聲從他喉嚨裡吐出。
連唯一的關心自己的人也離開了……那我忍耐了這麼久有什麼意義?
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他不會再渴望獲得關愛了。
他想離開這裡。
他要打碎這個牢籠。
雨言擡起頭,手心向上,一團火焰緩緩從中冒出。
這是雨言隐藏在心裡許久的秘密,從出生起就存在的天賦。
小時候雨言幫琳娘燒火時發現自己不會被火焰燙傷,而且他對火有着獨特的親切感。在一次試探性的嘗試後,雨言驚奇地發現自己能夠控制竈台裡的火焰大小與流動方向。
而召喚火焰的能力是他在寒冷的冬天裡覺醒的。那時他哆嗦着縮在床榻的一角,小心捧起手裡燃燒的小火苗,雖然這并不能夠幫他取暖,可他内心依舊一陣歡喜。
雨言不想惹是生非,所以一直忍着不去用它。但既然他想和這個“家”一刀兩斷,那就沒必要還藏着它了。
複仇之火一旦有了燃起的苗頭,便會勢不可擋地蔓延開來。
深夜,王家燈火如晝。紅色的火焰歡快地躍動在房屋上,一直從屋子延伸到牆頭。整座方宅被籠罩在溫暖的光亮下。有人試圖拍開大門,那火焰便像手一樣纏着他們不放,拉着他們着跳着無趣的舞。
雨言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觀看這場蓄謀已久的演出。看着看着,他有些無聊了。忽然他想起有人值得自己做一個告别,于是便站起身走向一間大廂房。
房内,被困的林夫人母子正縮在一處尚未被火焰吞噬的地方。其中的少年已被火燒傷了大半的皮膚,整窩在母親懷裡大哭。
真好啊,你還可以躲在娘親懷裡。雨言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他以前也有母親可以疼自己。他還記得母親慈愛的笑容,那副面孔和林夫人很像,但她們卻不是一個人——雨言今天就是要問清楚真相。
“——你……”林夫人顫抖地指着從火海裡走出的人,“你怎麼——”
雨言沒說話,直接向她展示手裡的火焰。林夫人瞪大了眼,在理解現狀後發瘋般向他沖過來。“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居然要害死我們!”沒等她的手碰到雨言,一條火繩便纏上她的四肢,硬生生将她拖出幾米遠。
“阿娘!”
林夫人的皮膚被火燒得焦黑。少年強忍下心裡的恐懼,跪在雨言面前:“五……五哥,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該欺負你……請……請你高擡貴手,放過阿娘……”
雨言微微歪頭,裝作聽不懂一般,說出的話讓他如墜冰窟:“我本來就沒打算不殺你們啊。”接着手一揮,另一條火繩将他也捆了起來。雨言看着伏在地上的人,淺淺一笑:“六公子若是怕疼,我動手時可以直接一點——扭斷你的脖子怎麼樣?”
這番話吓得他不敢再吭聲。雨言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後走向林夫人。
盡管已是窮途末路,林夫人依舊放不下骨子裡的傲慢。她不屑地擡頭:“哼……你還有想問的?”
“嗯。”雨言坐在她對面,十分平靜地回答,“你和阿娘很像,曾經我以為你們是一個人,但我之後才發現并不是。所以有關阿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林夫人渾身震顫,但很快恢複了平靜……也對,他能做出滅族的事,問這種問題也正常。
“還有琳娘——她為什麼走了?”
“……琳娘……”說道這個詞時,她突然笑了,“你說的是哪個琳娘?”
雨言愣住了。她無視掉雨言遲頓的反應,接着說:“是指你的生母,還是那個小丫頭片子?”
“……你趕走的琳娘是我生母?”雨言試探着問。
林夫人嘲諷般地笑笑:“那個小丫頭怎麼可能是你的生母呢?”
她難得和雨言談起他生母的事。人在面對死亡時總會說些真心話,也許是見自己沒多少時間了,有些事情沒必要和自己一起放進墳墓,她主動交代了自己和琳娘的關系:“琳娘這個名字本就不是她的——她是賣進府裡的丫鬟,而你生母琳娘可是我親妹妹……在出生時就該被扔掉的妹妹。”
“我和她同一天出生,但算命先生和我爹娘說,我和她命格相克,若在一起養我們必有一個會夭折。于是小的那個便打算被父親托人送給親戚扶養,可是母親以死相逼,這才把她留了下來,但她隻能以一個丫鬟的身份生活在府上,姓不能随父,名也是父親随意給她取的。”
“……我不相信什麼雙生相克,我和琳娘算是一起長大,她是個心善的丫頭,從來沒有傷害過我,我也待她不薄。成親時我還讓她做了我的陪嫁……”說到這裡,她的臉上閃過怨恨,“但她為什麼要搶我的東西!”
“她勾引我夫君有了你!”她大喊,“就憑着這張和我長得一樣的臉,她就惹得他那麼疼愛,甚至還讓我托人照顧她……我和夫君成親幾年都沒有過一個孩子,為什麼她在那一夜過後就能輕而易舉地得到?!”
宣洩完積壓的情緒後,她接着講道:“你的長相與我們都不同,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個怪胎想扔了你,但她還求着我夫君不要扔了你,可笑的是他居然答應了……”
“她偷走了本該屬于我的……我恨她,恨她為什麼不能安分如初,為什麼不在出生的時候就被掐死,還在這裡礙我的眼——呃……咳咳!”
雨言将手裡的火繩拉緊了些,警告她适可而止。
“呵……我給她端了兩杯酒,和她說你走上了錯的路,你不該把他生下來。我讓她選擇是保你還是保她自己,誰知道她居然那麼愛你,甯願自己去死也不忍心殺了你。”她扯了扯嘴角,“她死了。就在哄你睡着的時候,悄無聲息的。留着你始終是個隐患,所以我說她是被你給克死的,王老爺相信了,對你這個兒子一直沒有什麼好臉色……他越失望我就越覺着好笑。”
“在見到那丫頭時,隻一眼我就覺得,她們還真像啊——小心謹慎的姿态,低眉順眼樣子……真像啊,作為替代品……”
無視掉她喋喋不休的話,雨言問:“既然恨她,又為什麼留下琳娘的名字?”
林夫人沒有馬上給他回複。過了一會兒,她揚起頭:“琳娘是我送走的。他們打算過幾天也送你去鄉下……現在看來也不需要了。”
雨言的情緒沒有太大波動,像個沒有感情的人偶。
“早知如此……”她喃喃道,“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把她帶過來。
雨言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真的是阿娘有錯在先嗎?”
“怎麼就不是她的錯!”林夫人的怒氣再次被點燃,“她怎麼會那麼碰巧在他回屋的路上冒着雪找失蹤的墜子?又怎麼那麼巧在他喝的爛醉時去他屋子裡送東西……”
“……如果那墜子對她來說很重要呢?”雨言喃喃到。
林夫人的思緒被他的話帶回了過去——那枚墜子的樣式……自己隻見過她戴着那一個墜子,是自己小時候随手送給她的。自己都已經忘了的東西,她卻捧得像個寶似的。
“你的意思是這是我的錯?我不該送她這個墜子?”她冷哼一聲瞪着雨言。
沒想到雨言隻是輕輕地反問她:“他真的有你說的那麼愛琳娘嗎?”
兩人間的氣氛僵硬到了極點。林夫人先是瘋狂地大笑,接着翻着眼珠露出詭異的表情:“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是,他在她懷了孕後就對她不理不睬,也對你的存在絲毫不關心。就算她無辜又怎樣,我就是恨她,恨她這麼争氣懷了流着林家血脈的孩子。”
“因為我一直在想——若你是他正常甚至是優秀的孩子,那又會是怎樣的發展呢?”
而這也是王家留着雨言的理由——若他有天賦便可培養一番,可雨言這些年一直表現得非常平庸,王家人見此便打算放棄他将他送走。
雨言略微震驚地睜着眼,不同的猜測不斷湧現在腦中。這樣的狀态保持了不一會兒後便結束,雨言站起身走向火焰的空洞:“我明白了。”
她,以及他們最為在意的隻有繼承人。
王林兩家之間存在利益關系,那些側室的家族與王家也有,但他們沒有林家的實力強盛。未來王家的繼承人必定要林家的子嗣,若非林夫人久久未孕,他們又怎麼能想起來那個陪嫁的妹妹呢。
林夫人這麼久了都沒有釋懷,真的是在恨妹妹嗎?
大火用幾個時辰将房屋燃燒殆盡。天邊亮起的第一束光芒照在黑色的殘骸上面,升起一縷青煙。雨言待在廢墟旁,看着母親給他的帕子。
林……他在自己的名字前劃下一個歪歪扭扭的字——它幹淨,美麗,純粹,不包含任何利益牽扯與恩愛情仇,這是母親本該擁有的姓。
雨言不想再跟王家有任何關聯。
“……早知道這孩子會做出這種事,當時我們就該多關心下他了。”裝扮怪異的青年人頗為頭疼地看着雨言,“算了,反正這家人也是自找的。”
“你也真是的,當初勸他們時怎麼不解釋清楚這是神的遺孤呢?”另一個人不滿道。
“我都威脅他們說會遭神罰了,哪兒知道他們居然還把他當妖怪看?”他有些委屈,“而且你不也是嗎,說好的保護好他呢?這都逼得孩子殺人滅口了!”
“我……天上和地上的時間流動又不一樣,我就離開一下去做别的事,不知道怎麼就過去好幾年了!”被訓斥的人不服氣,“而且你也不是什麼也沒做嗎!我缺崗時你也不來看看……
青年認命地閉眼,舉起手中的玉扇戳向眉心:“你們兩個能安靜會兒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論着,誓要将過錯全扔在對方身上。雨言被幾人給圍在中間,讨論的聲音吵得他頭疼。“……我不認識你們。”他的語氣淡淡的,“請讓一下。”
較為年長的一個人及時按住了他:“先别走孩子……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他回答得幹脆,“去哪裡都無所謂。”
“有考慮去你母親的國家嗎?”長者問道。
見雨言警惕地打量着他,他解釋:“你是神的孩子,你的母親是卡萊特的月神……”
“這種騙小孩的話對我沒用。”雨言推開他走出包圍圈,揚起手中的火焰,“再不走我就動手了。”
青年對兩人聳肩:“看吧,光說他可不信——記得給我打賭的籌碼。”說完,他又面向雨言,手中玉扇輕揮,眨眼間,眼前便浮現一團白色的光輝。見雨言對這奇異的景象感興趣,他趁機說道:“看吧,這就是證據——法力和你身上的火都屬于神力。”又一揮手後,光輝消散。
在一番耐心的解釋之後,雨言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他也願意去卡萊特看看。
“既然決定好了,那我們護送你過去吧?”說着青年看向某人,“他一個小孩單獨行動太危險了——你說是吧?”
被瞪了一眼的人無言以對。“……先說好,隻能到邊界——他們的神也不歡迎我們。”他說,“在你進入卡萊特之後,我們和月神的契約便會作廢……之後就隻能靠你自己了。”
……
回憶在此刻結束。林雨言的意識被林聖子從空間中拽出。
“醒醒。”他晃着林雨言的肩膀,眉頭緊皺,“明明火焰早就熄滅了……喂!快醒醒!”
過了好久,林雨言才緩緩睜眼。再看向面前的人時,一滴眼淚從他眼眶中滾落。
“……我沒自己想象的那麼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