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些員工?林雨言百思不解——邊離的回答是在告訴他,折花者不在那些員工裡,員工也不是惡意帶走花的人。
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為何答案卻總是不在其中?
“很遺憾——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什麼要懷疑我店裡的員工,但他們并不能被納入兇手的範圍。”邊離略帶失望地打量那寫滿不可思議的紅寶石眼睛。片刻,他用着帶有古怪的愉悅語氣笑道:“繼續努力吧,第三輪遊戲——現在,開始了。”
響指聲落,原本安分的藤蔓突然劇烈抖動起來,身體内的根牽動手臂上每一塊肌肉,将它們拉扯錯位,最後在後背破開新的缺口;在外的莖與葉将左手臂全部遮蔽在陰影下,結出更多未開放的花苞。
血肉是寄生物的養分,藤蔓長勢喜人的代價是貧血與一系列并發症狀。才一會兒功夫,林雨言就感到頭暈眼花、全身無力。他手撐着桌面想站起來,剛走出沒兩步,眼前就因缺氧而一片發黑,接着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氣,呼吸逐漸變得困難,意識随之昏沉......
“......呃——”
再次蘇醒,林雨言環顧四周,發現花圃中心的茶桌和邊離不見蹤影。他擡起手揉揉發疼的頭,正疑惑這裡為什麼少了東西時,焦急又急切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是紅玫瑰!”
直覺這是在稱呼自己的他回頭看去,發現自己周圍突然圍滿各種花卉,剛才的話就是其中的茉莉發出的。
“紅玫瑰回來了!”紫羅蘭舉着葉子歡呼。
“……紅玫瑰?”林雨言指指自己向對方發問,“在說我嗎?”
迷疊香優雅低頭:“沒錯——紅玫瑰,這座城堡中最嬌豔欲滴、最萬衆矚目的花兒,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
“我不是你所說的紅玫瑰。”他試圖糾正迷疊香對他的稱呼,可在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卻又想不起來被忘掉的是什麼。
這時,先前從未見過的栀子開口:“既然不是紅玫瑰,那你還能是誰呢?”
“我有名字,我叫——”話說到一半,林雨言突然卡殼,張了張嘴說不出反駁它的話來,眼神中滿是茫然。
“——名字……是什麼?”
“看吧,你就是這裡的紅玫瑰。”見他這幅樣子,迷疊香不輕不重地強調,“紫羅蘭,栀子,茉莉——一個區分種族的代号而已。同種族内都是親人,具體個體間的具體稱呼何必這麼在意?”
“不、不對——”林雨言使勁抓着頭發,想快點想起被自己忘掉的最珍貴的存在證明,在此期間又有許多事情被悄無聲息地抹去,能用來反駁迷疊香的記憶變得少之又少,最後歸為零。
不該是這樣的,我——他眉頭緊皺,試圖将直覺裡呼之欲出的答案說出口。
——他失敗了,已然忘記自己要反駁什麼内容。
“……我,是……”他雙目失神,擡起頭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堆鮮花,喃喃細語,“我是……紅玫瑰?”
這群花兒們歡呼着,慶祝同為花朵的林雨言回到了族群。紫羅蘭牽起他完好無損的左手,語氣中的喜悅藏也藏不住:“想起來了!快回到你的其他族人那裡吧!”
林雨言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他被抹去證明自己是人類的一切記憶,機械般地服從着它們的指揮與安排,一步步踏進原本荒蕪現在卻充滿生機的紅玫瑰園,雙腳陷入泥土,甘願淪陷其中,感受着身軀被菌絲一樣的寄生物纏住。
“它們都是你的同類。”薰衣草輕柔地掰扯他的下巴,好讓他看見腳下的一朵朵“紅玫瑰”。順着它的力道,林雨言木讷地俯視地面,一個個隻露出頭顱的人被埋在土裡,有的臉上的白骨已經清晰可見,莉莉和桑上翎也在這些人之中,但林雨言沒能認出他們。在他被重塑的認知中這樣的場面并不奇怪,他們本該待在這個位置。
薰衣草的話清楚得像是趴在他耳邊說的一樣,充滿鼓動性和誘惑力:“小紅玫瑰,你不想和你的同類在一起嗎?”
好似隻會聽從指令的機器般,林雨言順從地點頭,磨磨蹭蹭地拖着雙腿向前走。泥土變成柔軟的棉花與缥缈的雲,雙腳踩在上面便會自然下沉;身軀被包裹在溫暖的熱風中,很快便放松脫力。
任思緒飄遠,迷惘沉淪;忘記一切,融入大地——
最後化為一灘散發着鐵鏽氣味的養料。
......
花圃中央,邊離撫摸着手邊的沙漏,一臉無趣地看着地上昏睡過去的人:藤蔓爬滿他的後背,繼而包裹他的全身,上面的奇異花朵陸陸續續開放,令人意識迷離的香味逐漸濃郁。在枝葉的牢籠中他還想要張嘴呼吸,胸膛劇烈地起起伏伏,看着像個被陷阱捕獲而應激掙紮的動物。
第三局遊戲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失了二十分鐘。“還有五十分鐘。”他走到林雨言身旁蹲下,伸手将自己的鬓發别到耳後,“這五十分鐘過去要是還沒辦法醒來,就真的會永遠睡下去了。”
“膽識不錯,就是可惜......你要和那個讨人厭的家夥說再見了。”
仔細斟酌一番用詞後,他又換了個說辭:“也不能這麼說吧,這算是好事。和他那樣藏着秘密什麼也不說的人待在一起沒什麼好處。我之前就被他騙過,最後的結果嘛......如你所見,和乾澤鬧得很不愉快。”
說到這裡,邊離臉色逐漸冷下來,語氣中頗有自讨沒趣的意思:“哼,還提他做什麼,我可不信他能完成自己的承諾——真的煩死他了,異想天開的悶葫蘆不相信朋友非要自己單幹,受不了跟他提絕交的時候也沒有一點要挽留的意思……合着我那些年付出的真心都是拿給狗看的?”
他支着頭,出神地盯着林雨言身上收緊的藤蔓:“要不他怎麼會是白江雲指定的系統繼承人呢?簡直都一個德行,冷冰冰的沒有心,也完全不在意别人付出的真心。”
“——但他對你可不一樣。盡管他在掩飾,我還是能一眼看出來:他很在乎你的安全。你對他而言,絕對是特别的存在。”邊離突然換了個話頭,“所以我說啊——如果我能讓他最在乎的人死去,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他眯起眼睛俯視着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一個用來答謝自己朋友的禮物。
“光想想就覺得激動啊……”他站起身,沒打算搭理身後突然出現的人影,依舊興奮地自言自語,“讓眼淚和裂痕出現在那發生什麼都面無表情的臉上什麼的,有你在肯定能做到......你說是不是呢?”
不知何時出現在花圃的鄭乾澤靜靜地看着邊離的背影,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隐瞞身份的事我當時已經和你好好道過歉了。我沒想到你那麼讨厭白江雲和他的系統,所以一直沒和你說......”
邊離輕輕拍手,眼前的景象變成被拆成六面的空心立方體,随後組合成新的小房間。他轉身盯着鄭乾澤,語氣不悅:“所以呢?你砸破店内的規則限制跑上樓就是為了來求個情?”見他一言不發,邊離直接被氣笑了:“合着我給了你這麼長時間,你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生氣嗎?”
“——我讨厭你明明能好好解釋事實卻藏着掖着一聲不吭的性子。”說着說着,他自嘲地垂下頭,“嘴上說着自己有苦衷,又不願意在當時就告訴我原因......等到遊戲結束你才告訴我,收集副本信息構建新代碼取代源代碼的事很危險,不想牽扯無辜的人下水。”
“但你睜開眼好好看看,我有哪次逃避了我們遇到的危險副本?”邊離上前一步,拳頭狠狠地砸在鄭乾澤心口,咬牙切齒地反問,“紅衣女、列車殺人規則、小巷歌謠——這些我都陪你走過來了。你說說,哪一次,我沒有拼上命去給你争取機會?”
“我并不怕死,我真心把你當好朋友,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助你,你卻用同意絕交的方式宣布和我劃清界限。打從一開始,你就沒誠心把我當朋友,對吧?”手臂無力地沿着他的胸口垂落。原本激動的情緒過去,邊離的語氣重隻剩無感情的平靜:“你這裡的這顆心肯定是假的,不然真做不出立馬同意絕交這種絕情的事......我是有些不滿你系統繼任者的身份,但一起相處了一百六十天,我能看出來你和白江雲不一樣——反倒是你,我在你眼裡究竟是個怎樣的形象,你才會相信我這麼粗劣的借口......”
說到這裡,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都挺傻的。”
輕信拙劣的謊言,互相隐瞞事情的真相。
沒有誰再想繼續這場對話,時間仿佛凝固下來,變成濃稠的流體填滿四周的空隙。
“對不起——”
這三個字重新讓壓抑的空間變得舒暢些。邊離怔了一下,随後狐疑地打量鄭乾澤。
“當時我太不成熟,那個通過收集副本信息研究系統運作模式的方法太過冒險,你也說過,你并不看好這個計劃。我沒有信心和把握擔保自己的計劃不會出意外。萬一你因為加入我的計劃而——所以我才拒絕你的要求。絕交是因為看你很生氣很堅持,以為你真的……抱歉,我沒有不把你當朋友。鬧成現在的局面,全是我的錯。”說完,鄭乾澤安靜地等待邊離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