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東部是投胎區,而由于最近陽間的生育率直線下降,現在的投胎政策為排号制度。在叫到你之前,你不得不留宿于此,吃穿用度依靠着上面每年的祭拜以及閻王殿發的補貼。
很久之前冥币和RMB的彙率是“一比零”,也就是隻能單向轉化。所以這張破紙除了在地府有用外,其他地方就是妥妥的津巴布維布,直到北冥提出“自給自足”的政策。
“畢竟大家的一切用品,包括手中的錢,都是紙做的。那為什麼不利用複印機直接實現地府的自給自足?反正這些東西隻能留在這裡,不需要了也隻是會化為灰燼,我們擁有的太多也不會導緻人間和上界的問題。”
他真的去上面建起了一座帶焚化爐的複印廠,複印燒毀一條龍,完成了生産力的跨越式提升,解決了地府資源不足的問題。而就在幾年前,這樣的工廠也變成了全自動無污染流水線。
“這樣的解決方案,我為何想不出來?”
真皮沙發上,投胎部部長孟女士推了推眼鏡,笑眯眯地欣賞陳溯冥的表情:“冥神大人來原來是為了訴苦思愁的嗎?看來,傳聞裡絕情寡義的你也依舊餘情未了啊。”
“我對北冥的情誼未了,自我上位至今已弄的是人盡皆知。”陳溯冥杏眼含笑,苦澀得很,“而且孟姨明明知道的,就不必再挖苦我了。”
“我可沒挖苦你,但我知道,你閉關十年卻未能修成的原因就是他。”
酒被呈上,陳溯冥舉杯痛飲。在那果香中,他朦胧的眼前敞開一到光。那是那功敗垂成之時,他瞥來的一眼。
那閉關期限的最後三日,是最後的突破,也是他最為脆弱的突破口。那群企圖轟他下台的混蛋們沖破護衛,希望在此刻毀掉他的所有修為。
陳溯冥就在那殿裡閉目坐着,聽見門外的刀劍殺伐聲,以及最後,那幾乎微不可查的一聲輕歎。
他就想起了遙遠的某一個無日月的日子裡,他跟在北冥搖晃的身影後,聽見過同樣的歎息。
他的心,就亂了。
他墜入幻象,又回到那次荒唐的酒宴,回到錯誤的原點。他看見被壓制在下的北冥轉過臉時那如籠中惡虎般悲痛而憤恨的眼神,那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眼神。他不敢,不願,痛不欲生。他懊悔地舉刀,想要剜除這顆肮髒的心。
可門被推開。那毒藥,亦是解藥。
“哥哥。”
一句,一眼,他便醒了,也明白自己再也修不成了。
“若我那日死在他的懷裡,也就好了。”他笑自己的癡心妄想,“他會為我哀哭嗎?”
“你終究是他千年來的兄弟,而現在的他也學着去愛憐了。”
“可他的愛和憐不屬于我。我于他而言,隻是籌碼和棋子。”
陳溯冥頹唐地後靠,望向那落地窗外永遠不見天日的陰霾,沉默着閉眼。
在了無人息而無止無盡的時間裡,那唯一發聲的隻是碟片上的唱片機指針。
“冥神大人……”
前來邀功的小鬼看見兩位大佬和陳溯冥周身困倦的氣場時,就知道自己壞事了。果然,孟女士有些不悅地回眸,催促他立刻滾出去。
“無妨……”陳溯冥睜眼,打挺坐起,“什麼事。”
“哦……哦,我截獲了一封由燭淵提筆,玄參寄出的舉報信,本來是要送到天庭去的。”
陳溯冥伸手,那信便被恭敬遞上。
“寫的什麼。”“是舉報蘇北冥濫用職權,盜取禁忌,勾結黨派什麼的。”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陳溯冥扶額:“這都胡扯的什麼?”
“大概是他們心有不滿吧,”孟女士也在笑,“畢竟北冥的行事風格比較強硬。”
“那也該找點像樣的理由,這東西拿上去隻會讓人笑話。”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陳溯冥攤手,把信還回去:“送到它該去的地方。”
“哦?講講原因?”
“因為北冥同我講過燭淵這個人,這件事再沒有被徹底定義為正确之前,他是不會配合的。”溯冥往後一倒,垂眼低語,“而且若是北冥,他也會這麼做的。”
……
“……他不會記得。”
他漫步,在山野間遊走,撥開層層障目的葉和枝,窺視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你明知道他死了就會忘了你。”
春日的萬花做他的眉眼,夏夜的星空做他的發絲,秋葉的丹紅染他的血脈,他終将在冬日的一次白雪封山裡遇見一位無歸處的旅人,開啟又一次的四季輪轉。
“可……若我能讓他活着呢?”
名字,他的名字;事實,那段事實;錯誤,一個錯誤。他學着他寫下一封匿名的信,造就了自己這樣的後半生。
“可你沒能護他周全。他依舊死了,為你而死。”
他想起那熟透而落的野果,它們也是這樣酸甜,含着發酵的酒精。他吃下它們,接着便如貪嘴的小麻雀那樣,在暈眩中跌下枝頭,做一場來自過去的黃粱一夢。
……
“燭淵……你猜我後悔嗎?”
“我不知道,但我想尿尿。”
“……你去啊。”
“那你松腿嘛……給我鎖死了都。”
别扭了一晚上的燭淵帶着飽腹的承重和來自玄參緊貼的不自在,僵硬而急迫地爬起奔向廁所,獨留玄台一人留守空床。玄台轉向那未被拉上的窗簾,看向那天空和遠山青岱,苦笑着閉眼。
為自己煮一碗醒酒茶吧玄台……
從那魂萦夢牽的過去,重新回到清醒的世界裡去。
……
“我昨晚有沒有瞎說什麼。”
“沒有,你可乖了。”燭淵幫着把搗藥石搬過來,“除了有點……賴着我。”
“那也就是……我沒有對你做什麼吧?”
“嗯……啊?”
燭淵有些懵逼和詫異地擡頭看他。玄台似是不動聲色地低頭搗藥連眼都不擡,可那抿緊的雙唇卻已經讓他的演示不攻自破。
“啊……啊……”“那群人應該不會連這個都要看吧……”“啊?”
好在這一尴尬的對話沒有繼續持續。昨天來抓藥的老人家又帶着一腦門皺紋的問題來咨詢了,玄台把搗藥棒塞進他手裡,拍拍手起身迎客。
“天氣轉熱容易上火所以您老是想要再抓一點蘆根嗎?可以的……還有蒲公英?好的,請稍等。”
燭淵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遊神中不知道想去了昨夜的哪裡,手上的動作都變得用力了不少,一個發狠差點怼得研磨棒飛出去。
玄台走到藥櫃前拉開抽屜,接着是手上的動作突然停頓下來。
“抱歉啊,最近來要蒲公英的人太多,隻剩下這麼點了。我給您補點其他的……這個。玄參,也可以清實熱退虛熱,還可以治療瘰疠痰核……”
“草!狂草日記!”
玄台擡眼瞪他,低頭包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