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影像是一片寂靜的空白,他終于還是走不動了,脫力地跪在了雪地裡。
就在這吧,他對自己說着。
或許在千百年以前,他也體驗過這種逐步失溫被凍死的感覺,但至少對現在的他來說,這種死法很新奇。他想寬慰自己也算長了見識,但遲鈍的大腦已經失去了運轉的能力。
雪會掩埋他,直到新春到來。或許另一個他會如破土那般重生,走上和他一樣又嶄新的贖罪之路。
“……唔……?”
那是山的鳴響,是誰踏雪的脆響。有人悄然尋找而來,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暈了過去。
……
直到再次醒來,他的眼前還是晃着白光。
那白色在火光前轉動,又走到另一邊,最後來到他面前。他好像看見一汪碧藍在那少年的眼睛裡,這讓他想起了他翻山時所瞥見的那池冰泉。
四肢仍然毫無知覺,他知道自己大抵睡了很久,也明白自己仍然虛弱。白發的少年也明白這一點,他蹲在了床前扒在他身邊,有些天真地端詳自己救下的人。
是個稚嫩的家夥,年紀也不大,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縫縫補補的小屋有着不少的年頭,看似破敗不堪卻也能如溫室般隔絕寒意。外面的雪已經停了,群山寂寥。他與少年沉默對視了許久,聽着雪從屋檐落下和柴火的噼裡啪啦。
少年的嘴巴動了動,似乎是想要開口,但迅即又抿緊了雙唇,面頰像是女孩那樣羞澀地紅了。
“您……好?”
真是善良。他洩了氣,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死在這孩子面前了。
“您……還好嗎?”
嗓子像是卡殼的機器那樣鏽迹斑斑,什麼也回答不出來。
“唔……我該給您喂點東西了……”
少年坐到了他床邊,擡手搭在了他的額上。他短線的思維讓他做不出反應,隻能任由少年擺布好像不屬于自己身體。
他的腦袋被托起,搭在了少年纖細的臂彎裡。一個盛着熱氣的瓷碗被送到了嘴邊,似乎是要喂給自己。他看不清那是什麼,隻是像溺水者本能地抓住漂浮的稻草那樣希望那是一碗姜湯。
少年也不做解釋,隻是盯着他。
那就随便吧,他沒什麼精力去思考了。他順從着少年将那碗暖和的湯藥喝下去,閉了閉眼就想要接着睡。
“請您休息會吧……等雪化了,師傅就來了……”
一隻不算溫暖的手搭在了他的發稍上,伴随着少年輕哼,溫柔地安撫着他。
少年不是例外,在他贖罪的過程之中,不乏一些單純的好心人。他接受過那些憐憫和救贖,但最終都還是會在歉意中決然離開。
就像他翻山來到這裡那樣,也隻是為了尋找一處不會擾人清淨的墳地。
可他的訴求沒能被聽見,他也未能如願葬送在這片雪域。
這個孩子啊……我究竟該不該感謝你呢……
……
死亡的暮色籠罩而來,他看見自己躺在燎盡山林的塵煙裡,用盡最後的力氣卻依舊不願離開。
他隻記着這些,記得自己回過頭與蘇北冥拼死一戰。可自己為什麼要戰,為誰而戰,他都不記得。
他宛如新生的嬰兒那樣迷茫地蘇醒,睜眼面對的就是一群兇巴巴的鬼差和他們不好惹的蘇老大。那些威逼利誘把他吓得半死,糊塗的腦子被吓得更糊塗了。
他啥也不記得,包括玄台。
等下……玄台……是誰?
……
中藥的味道汩汩而出,真是苦澀而濃厚。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又要把藥煎焦了。
他驚得一身冷汗直接從床上跳起來,緩了好些時候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哦,他沒有再煎藥,也沒有再搞砸什麼。玄台讓他睡着了,他隻是躺在床上做了一個模糊的夢。
他扶着暈眩的腦袋擦着汗,眼前黑黑白白一閃一閃像是老花的電視屏幕。
“沒事沒事,燭淵你不要怕……”他像小孩子那樣拍拍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啥也沒有啦,啥也沒有啦!你是男子漢!加油!”
什麼都沒有,可那種不安的迫近卻依舊存在,壓迫着他。
他隻能下了床,蹬上鞋子,推開門。清風讓他清醒了些,他尋着藥味找到了前院,站在窄窄的廊道上看見了玄□□坐的背影。
“……玄台?”
夏日墨綠連綿的山轉過身來,眼裡是化開的山泉汩汩。
“我哪都沒有去,也什麼都沒做……”玄台站起身望他,用有些低落的語氣,“我隻是希望你睡會……”
“好。好……”
他走上去,從身後整個抱住了玄台。雙臂收緊,他埋下頭去與他耳鬓厮磨。
他聽見玄台哀愁地歎息。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他們在暮色中相擁而立,在不言中倒數分别的日子。
因為他們毫無勝算。
……
城市中心最高的大廈中,蘇北冥站在窗邊,俯瞰着掌中的世界。
比起政治活動,他确實對商務工作更感興趣。
“老闆,A商的合同還簽嗎?”
沒有回應也是一種回應,眨眼間他便決定了一個公司、一群人的命運。有時他也會想,做一位這樣的神似乎也不錯。
“打擾你工作了?”
直到下屬離開,電話那頭才又傳出聲音。
“無妨,溯冥兄繼續吧。”
“好……既然已初見成效,那我們接着等便是。隻是重塑突然被中斷,想必是嫌疑人也已經有所察覺。”
“他必然會察覺,這是他熟悉的人。他不會無動于衷,但也終究無能為力。”他冷笑,“其實我沒想瞞過。若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裝倒是更好,也省的我少費些功夫。”
“你小心。”“我會的,隻是……”
他皺起眉,斟酌着語氣:“或許他會覺得這樣不好?”
“誰?蔣哲辰?”“他們……嗯,對,哲辰。”
對面很重地歎息一句:“放寬心,他會理解的。”
“是嗎?溯冥兄不要騙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也是,”他冷哼一聲,“我的好哥哥。”
對面明顯被噎了一下,立馬咳嗽起來。
“溯冥,就這樣吧。”
他轉身,背過那些迷亂的燈影,融入黑暗。
“這是天的旨意,我隻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