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他對自己說了千萬遍,勸了自己千萬遍。他隻能這樣定定地看着那頭長發,隻覺得思緒飄忽。
“哦,還有一事。”
蘇北冥突然地回頭讓陳溯冥措手不及,目光碰撞的那一刻他隻覺得那空洞的心口莫名顫抖。
“例行檢查。”但蘇北冥依舊面不改色,“孟婆叫你去。”
……
從正殿出行,路過繁忙的中心廣場。陳溯冥能感覺那些鬼魂停下手頭的事情側目而視,沉默着為他讓開一條路。
北冥就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同樣的安靜。
這種難言的默契裡,他突然有一種沖動。他很想轉身,回頭牽起北冥。但如今,他是勝者,是殺父師兄無情無義的領袖,他隻是帶着自己的手下敗将,傲視天下目中無人地走去幹自己的事。
就像他們那該死的“父親”一樣。
“父親”已死,可然後呢?他會在這個位子上坐多久?北冥要一直被下罰在外嗎?天帝又會做出什麼指示?天地一統的大業又将何以實現?
“溯冥兄,”一道低語隐隐入耳,“清醒點。”
陳溯冥隻能打起精神,繼續扮演一位神明應該有的樣子。
他從來沒想過和北冥争奪什麼權勢、地位……他隻是順應北冥的要求,坐上這個不屬于他的位子。
他不是冥神,不是閻王。
他隻是北冥的哥哥。
……
他記得。
那是祥和安甯的一夜,月圓如鏡,照徹大地。他做完了在人間追殺惡鬼的工作,撐着紅傘站在某個巷口等着北冥。直到花燈亮起,幾位少女嬉戲着從自己面前跑過,想起什麼十五之夜,想起今日是人間中秋。
他駐足觀賞,終覺落寞孤寂。直到身後步履踏至,他回頭看見北冥來到他傘下,目光灼灼而相視不語。
“今八月十五。”“善哉,今為月夕。”
甚好,他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不是他所計劃中的,卻足夠為他的計劃添上一個更好的開頭。
北冥仍然那麼看他,等着兄長發話。他似乎料定了溯冥想要做些節慶裡該做的事情,似乎料定了溯冥會勸說自己不要那樣早的回地府去。
“吾知一酒店深宜飲酒賞月,北冥願與共往?”
那時的北冥還是信任他的。
“同去便是。”
他們便這樣同撐一傘,并肩走向那酒樓。在路過某一窄路時,迎面而來一位鬥笠青年。他氣息混亂疲憊不堪,身上似乎還有絲絲血腥味。他迅速沖過小路來到兩人面前想要離開,看似很是急迫的樣子。
溯冥并不在意這些人間的紛紛擾擾,他們不會插手人事,更不會出手援助。所以他隻是同北冥一樣禮貌地讓開一步,讓那青年先行離開。
青年一陣風一般的離開了,溯冥卻發現一向冷淡的北冥卻回頭望去,直直看着那人離開的方向。
“怎麼?”“……無事。”
北冥搖頭向他,繼續與他前進。可後來溯冥才知道,那人對于北冥來講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真是可笑!在那條路上,一位故人的擦肩而過就足以讓北冥駐足;而自己還沾沾自喜地帶着北冥走向自己設下的陷阱,在自以為是中将兩人的關系徹底摔得粉碎。
從一開始就沒勝算……
……
“溯冥,檢查完畢,可以起來了。”
昏沉的腦袋比冥河還要渾黑,他靠在椅上,無力地長舒一口氣。
“怎麼樣?”是北冥在問。
“老樣子。”這是孟女士在回答。
陳溯冥撐起身子去看孟女士。他們的交集不少,不論是以前,或是現在。
作為前輩,又精通藥理,她從某種意義上可以成為鬼魂們的醫生。她救過北冥,也救過自己,是一位可信之人。
腦袋脹疼得厲害,陳溯冥扶額強撐着:“我又看見了……”
“那就說明你還沒忘,”孟女士為他倒來些稀釋的湯藥,“心魔依舊。”
這些湯藥如同止痛藥,可以讓他舒服很多。陳溯冥一飲而盡,隻覺得籠罩在眼前的煙霧散去了。他第一時間去找北冥,看見北冥垂眸依靠在遠處的牆角,不看他,也不做評價。
“除盡心魔不是易事,慢慢來吧。”孟女士從中勸和,“北冥也不要心急。”
“我不急。”蘇北冥冷淡答道,“沒我什麼事了吧?”
“是沒了。”“那我就告辭了,哲辰還在等我。”
陳溯冥抿緊雙唇,那預演了一千遍一萬遍的挽留終究難以啟齒。他讓自己低下頭不去看,雙拳卻不自覺的攥緊直到手心鑽痛。
門被狠狠帶上,那一聲好似敲在他身上一般。他隻覺得氣血上湧,一口血腥味湧到咽喉又被他強咽下去。
走了。
“溯冥,我很抱歉。”孟女士側身站着,作為一切的見證者,她無能為力。
“解鈴還需系鈴人,他是你的心魔,也是你的解藥。”
“可這一切和他終究是無關的不是嗎?”陳溯冥自嘲地笑,“隻是我作繭自縛罷了。”
“我終究……不是個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