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那雙晦暗的眼睛好像很無語地睨了他一眼,但他很快意識到那是自己幻視的假象。
罷了……先回去吧。那個怪物逃走了,重新組織追捕才是要事。
他歎了口氣,手動将蘇北冥的眼簾合上。他将那把尚且不太熟悉的長柄武器挎到身後,脫下外套裹住屍體。
他将他抱起來,托在懷裡。這個動作莫名讓他感到别扭,他開始懷疑這個混球是不是在玩自己。
“你還在是不是?”
沒人回答他。蘇北冥的手從他懷裡滑下去,無力地晃了晃。
他歎了口氣。
……
他踏入屋子的時候碰上了白鸢,後者用看怪人的眼神瞟了他和他懷裡的屍體一眼,最後還是選擇不再停留快步去幹自己的事。
能理解。他看見白鸢手上拿着電台譯文,他也沒有過多追究她的無動于衷。
他繼續往屋裡走,蘇北冥還活着的預感越發強烈。
“我不想會客,讓兄長回去。”
地府的傳信使滾了出來,在他面前。他側身讓了半步,看着它灰溜溜地離開了。
他僵直地站了一會,終于還是擡頭看向了書房裡的人。
“我也不想見你,你也滾。”
蘇北冥安然無恙地站在窗邊,吞雲吐霧地好像剛剛并沒有死過一次。
指縫間,那些來自屍體的鮮血仍然滴滴答答往下掉着,滲入昂貴的毛皮地毯裡。他站在門口愣了半響,最終回了句“好的”。
“回來。”蘇北冥墨黑色的瞳孔斜睨地瞟過來,同他幻視的樣子如出一轍,“你把假身帶回來了。”
“假身?嗯,假身……對。”他垂着眼,無精打采地看着懷裡的東西,“我帶回來了。”
“放下,白鸢會來将它銷毀。”
蘇北冥收回目光。他将手中那根煙嘴最後一次吸入,接着便發洩似地将它摁碎在了煙灰缸裡。他看見蘇北冥又取出一根,點燃,然後吸入。
“是……我知道了……好……”他低着頭,“所以你不會死對吧?”
蘇北冥隻是在吞吐,熟練地冷暴力。
“我知道了……今天的失事,有我的責任……”
他想說點什麼,畢竟這是他們争論不休了很久的問題,畢竟蘇北冥剛剛确實“死了”。但蘇北冥明顯不想聽他廢話,或者說是不想聽他那繁瑣無用的倫理道德觀闡述。
“滾下去。”“……是。”
他蹲下身放下酸痛的手臂,将假身小心地放置在了地毯上。黏糊的血液粘連在他的身上手上,那些觸感和他真實感受過的沒有任何區别。“蘇北冥”慘白死灰的臉轉向他,失色的唇瓣似乎還說着瀕死之際的怨言。
他不想看了。他搖晃着起身,離開了。
……
“九千九百五十六,九千九百五十七……”
站樁毫無感情承受着他的出擊,陪練的小鬼面無表情地報出數字。
他一次一次出鞘揮下、收刀入鞘,接着是下一次把刀、收刀、拔刀、收刀……
“九千九百七十八……請加快速度,手臂揮直。若動作不标準我有權拒絕繼續計數。”
蔣哲辰弓身站着,沒什麼力氣和他争辯。他努力接續呼吸,繼續揮出下一刀。
“不規範……不規範……不規範……蔣先生,請您認真……”
詭異的刀光微轉,徑直向着腦袋飛來。若不是小鬼躲得快,這時候已經屍首分離了。
“滾……否則我殺了你……”
小鬼皺眉,翻身爬起拿着計數闆打小報告去了。
耳根清淨了,身體也不自覺地向要坐下去了。但他還是努力把刀柄持起,穩住身型重新對準了站樁。
走馬燈一般的影像一幀一幀劃過,各色的情緒相互振铎交織最後變得鮮紅。
“我會教會你憐憫和同情的。”
他想着自己所說的胡話,他揮下刀去。
……
天空還蠻藍的。
一個發着白光的影子走過來,他恍惚中難以分辨那是東方的神仙還是西方的天使。
什麼東西被扔到了臉上罩住了天空,他一下子就看不見了。他沒力氣将那片黑暗從臉上扯開,因為他已經快不認得自己的手了。
“你的外套。”
好你個蘇北冥你……你悶死我算了……
籠罩被撤去,他遊移的目光看見蘇北冥蹲下身,托着腮像是觀賞展品一樣端詳自己。
他堅信自己現在隻剩一口氣的樣子和剛剛那具死屍相比,半斤八兩。
“蘇北冥……”“我在。”“操你媽的……”
蘇北冥挑了挑眉,不知道把這句話理解成了什麼意思:“我不會讓你死的,戾氣别這麼重。”
知道我不會死,所以把我往死裡練?哦,你真是活閻王……
“蘇北冥……”他想起今天發生的凡斯種種,終究服了軟,“或許你是對的……”
“什麼是對的?”“你别搞……我要死了……”
“那請别死。”蘇北冥眯起眼看他,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一絲憐憫。
一定是又看錯了。
“我是對的,但這僅僅意味着在地府這般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不需要憐憫,這不代表我希望你也變成這般。”
“因為蔣哲辰,你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