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追憶錄:關于生命與憐愛關系的讨論】
人為何而活着?既本将死去,又為何要存在?
你走向的那個輪回轉世又與你走過的無數個路口有什麼區别?
時代變遷,滄海桑田,你掙紮奮鬥的一生最後都會埋進土壤,你赤條條地走進陰間,又赤條條地重新來過。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東西會陪着你的,包括你所重視的怨念的仇恨的保護的……
你問我追尋利益的理由?沒有,沒有理由。
一個重複的動作,一個自欺欺人的行為,一個前世難改的習慣罷了,不然我還能做什麼?
否則我隻能無所事事地等待,等待有一天潮水與塵土會帶我徹底消失,等待屬于我的終極到來……
或者在那之前,等到屬于我的新生……
你是說,我仍有求生的本能嗎……
或許吧,我承認,畢竟我确實曾經活着。但那早就不重要了不是嗎?
因為我早已死了啊。
“所以……别再追尋那些意義了,好嗎?”
……
那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敵人——一隻被生者的怨念操控的魂魄伸出手。他放下所有防備,拿出最大的誠意,期待的看着它。那是他所能想象的一個學會憐憫的人所能做出的最有親和力的動作。
他希望那隻惡鬼能理解,能夠主動服軟乖乖被帶走。他希望自己如此努力的表現能得到回應,或者改變現狀。
但沒有,他明明已開始就知道現實是殘酷的。
那具裝着他的假身飛了很遠,最後摔在了地上。他動不了,視角也扭轉得很厲害,似乎有些液體淌了出來。
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人死前最先消失的應該是聽覺,因為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的視角被翻過來,他意識到剛剛自己是趴在地上的。他看着天空和蔣哲辰那張臉,恍惚不已。
“蘇北冥!”“……你這沒用……”
憐憫沒用,而且誤事。他飄忽的目光看向剛剛的位子,那裡已經沒了人影。他已經斷了那個惡鬼的一條腿,葬送了那半條命,如果直接處死他,倒也不至于落到這個地步。
悔恨,這個情緒他是懂得,但是珍貴而少見。距離上一次體會到,已經很久了。
但這次,還有些自嘲的悲哀。
“沒用……沒用……”“蘇北冥你清醒點。”
我清醒的很。他想罵人,罵罵蔣哲辰為什麼要出這個馊主意,以及剛剛為什麼不選擇追擊而是跑過來看自己。
他張張嘴,咳了聲,看見那些血濺到了蔣哲辰面頰上。
這具羸弱的軀體也真是沒用。他去推蔣哲辰努力止血的手,沒推動,放棄了。他現在不是很想看見這家夥,更不想向他說明現在的情況。
“你……也沒……用……”
他要脫離這個礙事的殼子。
熟練地解離,那些感官一個個被抛棄。他最後感受到蔣哲辰的手幾乎擠壓進他的胸腔,那是一套有些急迫的心肺複蘇。
“别死别死别死……”
哦,仔細一想從和他見面開始,我就套着假身賤人,也從未提及過我現在的狀況。他大概,是以為我真死了?
将死未死,他被摁的難受,于是加速脫離身體徹底成為魂魄。他飄在空中,冷漠地看着蔣哲辰不知疲倦般地持續了十幾分鐘的摁壓,最後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他看見蔣哲辰有些茫然的雙眼失焦地盯着一處,似乎還未能理解現在的情況。
“啧。”
他懶得再看,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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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就是這樣,他生前便已看慣了生離死别,如今也已親手斬下過他人的魂魄。
但如今,他卻怅然若失。
死了,蘇北冥死了。但就在一刻鐘之前,他還在與自己探讨憐憫的意義。蔣哲辰也才終于說服他,要他去學習他未曾涉獵的東西。
他剛剛還在期待一切都改觀,期待地府會因為這個未來主人如今的改變而發生變局,或許這“甯可錯殺千人不放過一人”的規矩能改一改,或許那些留有遺憾的靈魂可以得以安息而不是死于刀下……
或許……或許就像要彌補他的犯下的錯……那些優秀而更為清醒的戰士們,蔣哲辰不希望他們的軀殼在鬥争中消失,而靈魂卻也被無辜地斬殺。
至少他不能再這樣做。
他也希望蘇北冥不要這樣無情。
……
但現在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仍然是那個天真而過于理想化的少年。他沒有吸取教訓,他總是重蹈覆轍。
蘇北冥的眼睛沒有合上,但已然失去光澤。他已經死了,胸部血淋淋的傷口就是他的死亡證明。
他剛剛做的很好,甚至完美。蔣哲辰能夠感受到他話語中的真誠和期待,他也希望那位曾經願意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的父親能幡然醒悟,重拾溫和的本性。
但沒有,他讓蘇北冥失望了。
又一位即将獲得新生,走上正道的惡人,和他曾經一樣,“死”在了踏入陽光的第一步。
他不能不去共情和帶入自己的視角。
這是他的失誤不是嗎?他的初衷永遠是無可厚非的,結果卻總會是血腥和殘酷的。
他不得不回想到自己的過去。志向、理想、信仰……他在那樣的家庭裡成長、在那樣的校園裡宣誓,他抄起那把槍,為的是正義和人民!
可為什麼那顆子彈永遠會偏離軌道!!!為什麼他會變成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為什麼……為什麼又在窺視到真理之時,在悔過中與救贖失之交臂……
蘇北冥和他是一路人。但他被蘇北冥給予了一線希望,他還能窺視着目睹到他期待的勝利;而蘇北冥卻不行了,因為他死了!!!被自己害死了!!!
他控制不住的戰栗起來,在那具骸骨面前。
但他終究是戰士,他很快冷靜下來。
蘇北冥不至于這麼相信我,或者說,他不至于毫無防備。
或許還沒有死。
他俯身仔細觀察着這具了無生機的遺骸,翻開那些傷口端詳着骨肉的斷面。他的手搭在蘇北冥的鼻下,又側過他的頭顱試探他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