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追憶錄:暴政的父親,偏執的兄長,冷血的義弟】
地府偌大,冤家路窄,終究會狹路相逢,北冥向迎面而來的陳溯冥微微欠身行禮,就當是打了照面。
可兄長卻躊躇不前,他似乎有千言萬語,到頭來卻隻是頹然低喚:
“北冥……”
“溯冥兄有何事?”
陳溯冥全身輕顫,像是失盡了掩面一般垂下首匆匆離去。
自從自己醒了之後,他就這般了。
北冥立在冥界永遠盛行的陰風裡,想着陳溯冥那時又喜又驚的模樣。他想要去拉自己的手,卻又似被灼燒一般收回去。他僅僅是抿緊雙唇還未發聲,淚水就先一步掉下來。
他終究是記得否?
那不重要的,因為他還記得恨。
以及他為什麼恨着。
……
“蘇北冥!!”
父親的怒吼若郊野群獸的嘶叫,沙啞難聽卻在堂内上下揮之不去。北冥稍稍側目看着身邊同樣跪着的陳溯冥,冷淡地回應兄長的拼命示意。
座上的王已經快步走了下來。北冥毫不畏懼地擡起頭直視那質問的目光,雙手交疊從容不迫地作揖:“回父皇,兒臣确是與天界之人私下交好……”
那一巴掌來的極快,跪着的北冥沒有躲直接被扇倒在地。
“真是長臉了是吧!”
他被拽住散落的長發拉起又要挨一掌,跪着挪動過來的陳溯冥插進兩人間拼命攔了下來。
“父皇這其中必然有誤會,北冥他絕對不會……”
陳溯冥自然也被毫不留情地甩出去,他隻能跌跌撞撞爬到北冥身前伸手将義弟護住。
“我看你也是了!”父親一腳踹在陳溯冥肩上,怒不可遏地抽出劍來,“兩個混賬東西,我沒必要再養你們!”
被打的臉頰發麻,北冥沉默地看着陳溯冥懇切地求着饒發着誓,接着又回頭看向自己。
“北冥,你告訴兄長……”他的臉色幾乎慘白,就差開口求北冥說慌了,“你沒有的對吧?你不會的…”
“溯冥兄,這是北冥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
陳溯冥顫抖的雙唇失去血色,金色的瞳孔逐步失焦。北冥卻仍沉默而冷靜着,了然地閉上眼睛。
那隻搭在北冥肩上的手似乎要滑下去,卻又猛地抓緊,嵌入皮肉。陳溯冥的頭靠上,抵在他的胸前。
“别和我賭氣……求你了……”
……
父親當然沒有殺了北冥,那可就等于同天庭一刀兩斷了。他隻是罰了北冥,連坐了溯冥。
這樣的處罰對北冥來講隻不過家常便飯。自從父親意識到他與陳溯冥的順從與适應不同,意識他更加的獨立自主時,他就沒給過北冥好眼色。
陳溯冥買通了負責杖罰的刑官,因此北冥隻手歇了兩日便可以下床了。
第一個來找他的就是陳溯冥,北冥還是那樣冷淡地向兄長問好,随後便要離開。
“你要去哪?”陳溯冥的語氣裡帶上了兄長的嚴肅和質問,“你就這麼想不開嗎?”
北冥不理他,但手腕被溯冥拽住。他被重新拉回到兄長面前,不得不面對他。
“你太過分了!你我在地府也呆了百載了,你為什麼要去讨好那些高高在上歧視侮罵吾等的混蛋?”
北冥歪頭看他,眼裡沒有情緒。
“我會向父皇求情收回指令的!你千萬不要去無垠之地!百年前你我被丢進去的時候明明都看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當時受了怎麼重的傷……”
“若未曾記錯,我想我已經告訴過你這件事情與你無關。”北冥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大家長做派,“況且百年前的我便已能活着出來,百年後的我怎麼就不行了?”
陳溯冥有些急了:“因為現在那些倭寇魔殘聚集在那!”
“這正是我要去的緣由。”北冥帶上隐秘的恨意,“不是因為父親,更不是要與你賭氣。”
大抵是眼神太過陰冷,陳溯冥驚恐地推後幾步,洩了氣。他讓了步,語氣也變得懇切。
“那……讓我同你一起……”
“不必。”
北冥決然回絕,甩袖離開。
……
北冥從無垠之地回來的時候,陳溯冥便已經不見了。
他不想猜他去了哪裡,他不關心。但白鸢很急,因為黑鴉也不見了。
北冥就這樣坐在府裡聽着白鸢來回踱步念念有詞地分析着自己離開後的情況,最終還是被磨得沒了脾氣答應一起去找找。
他們最終在無垠崖的崖底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黑鴉,北冥驅使術渁成功将他救了上來。
黑鴉傷得很重,他枕在白鸢的膝上幾乎就要魂飛魄散。北冥用自身的力量撐着他讓他醒了過來。
“二殿下……”黑鴉認出北冥,他像是找到希望般伸手拽住北冥,斷斷續續地解釋,“您快去救……殿下……他進去了……”
那道創口從黑鴉胸口刺入,毫無阻礙和猶豫地撕開半個身子,幹淨利落。這濃厚的氣息好生熟悉,北冥低下頭清嗅,皺起眉來。他的目光從黑鴉身上劃走,回頭望向崖對岸的黑暗與死寂。
“二殿下……我求您不計前嫌……”“他怎麼瘋魔的?”
“殿下他……”黑鴉咳出一口血,“他在您走之後的幾十年裡一直挂念您……閻王大人又一直逼着他去人間弑殺冤魂……前幾日殿下行事時遇到一孩子……殿下見了他就開始癡笑,又說要去找您……”
“結果還未踏進無垠便瘋了?”“是……”
“那是因為每月朔望此崖間都會瘴氣彌漫,他入了幻鏡,又有執念纏身,便被困着出不來了。”北冥平淡若事不關己,“若是染上心魔,那便兇多吉少。”
“可殿下的執念便是您啊……”黑鴉哀求着。
他不稀罕。他隻是無語着陳溯冥的時間觀念仍是凡人的那套,連幾十年都等不了。
但這件事終究不是他一人能定論的。救、亦或不救,他先要去請示一番。
……
那鮮紅的雙瞳從暗處逐步走出,北冥看着他的脖子上又多了幾道疤痕。
“自己看罷。”燭淵冷臉将信遞過來,“我頭痛的要命。”
這家夥大概又被差遣去送死了。北冥同樣冷漠地對待這位同僚,翻開信件。同他預估的一樣,陳溯冥這般不可控的殘次品已經沒有再培養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