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台的電話是早上打來的。
“蘇北冥嗎?”
蘇北冥把蔣哲辰拉過來,打開錄音:“是我。”
“現在我在你局裡,我有事要和你談。”
“我可以帶哲辰來嗎?”
對面沉默了片刻:“帶吧,我應該向他當面道個歉。”
道歉。哲辰稍皺眉,但沒說什麼。北冥的手在暗處掐了他一下,有點痛。
“你不會耍什麼花招吧?”北冥向白鸢伸出兩個手指晃了晃,白鸢應下便去了。
“不……我是來自首的。”
自首?蔣哲辰感覺手背一疼,是北冥又掐了他一下,還貼心地換了個位置。
北冥總是對的。他有些無奈地向北冥苦笑,北冥也笑着回應他。
好吧……
……
玄台确實在那,毫無疑問地真實存在着。北冥帶着哲辰一階階踏上台階走向他的時候,他仍是那樣淡然處之地站着,向兩人點頭。
他的眼睛好像又腫了些。
“原諒我的不請自來,我以為你們在辦公。”他擡起已經被扣上的雙手,“我看得出你們的顧慮,所以已經提前準備好了……”
北冥走上去伸手扯了下手铐,很結實,很牢靠。
“很結實吧,”玄台緩緩轉過目光,“這下信了嗎?”
“暫不妄下定論,”蘇北冥擎笑,讓出一條路,“請吧,如你所願地聊聊。”
“好啊。”
局裡的一切如常,這是北冥安排的。哲辰跟着兩人在詭異的氣氛裡逐步深入,隻覺得玄台如此尋常的模樣有些太違和了。
明明昨天還那樣摟着肩向我傾訴……
“我知道這裡,我之前做筆錄的地方,”玄台突然停下,四處張望,“再往前走就是審訊室了嗎?”
“是的。”“我想在燭淵曾經待過的那間。”
“很抱歉的是,”北冥也如往常般嘲諷着,“燭淵哪個房間都沒去過,你怕是無緣與他這般相逢了。”
玄台眯着眼,哈了聲:“那邊聽你的吧。”
北冥拉開一扇鐵門請君入甕,玄台向他微微欠身便順從地進去坐下。
太反常了。
北冥拉起發呆的哲辰,進了鐵網的另一邊。
一切落定,審訊開始。
“請先容我向哲辰道歉,昨日所言,有很多謊言。”
“道歉的事先放在一邊。”北冥托腮看着籠中困獸,“自首可沒有道歉這麼簡單。”
“是,你是對的。”玄台輕嗤,“我承認,你們一直追查的案子與我有關。”
“是與事件有關還是與犯人有關?”
玄台很禮貌地笑了下,向北冥:“請像哲辰一樣閉嘴,我擁有發言權。”
北冥的指尖敲擊面頰,同樣虛假地笑笑。
“我的醫術并非傳自山神大人,而是來自那位陰差。我自山神大人去世後便一直隐居山林,直到57年被上山打獵的村民用獵槍打傷。是上山采藥的師傅幫了我,我們就此相識。”
北冥有些意外地颔首,哲辰感覺自己又被無形地戳了一下。他現在真的沒心情和北冥打鬧。
“但我開始并不知道他是已死之人,不知道他的陰間的使者負責統籌此片區域的生死。我隻是能夠聞到他身上異樣而非同一般生靈的味道。”
“陰氣。”
“是,”玄台冷笑,“和父親死亡時一樣的死意。”
“他隻是治好了我,或者說,加速了我的恢複。我仍在山上,山會庇佑我。我不願意和他下山,我不喜歡人與人之間的繁重戾氣。師傅讓了步,他說他隻會教我一些救人救命方法,哪天再發生這樣的情況我可以自己應付。”
“所以在58年冬天,你救了燭淵。”
“我再說一次,請不要打斷我。”玄台仍是禮貌地,“我救下燭淵,隻是因為他自願放棄生命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那早逝的山神大人。我不忍心,我便救了他。”
“但我的治療僅僅是保住了他的命,他仍是想死的。他沒有等到化雪那日來山上尋我的師傅,在我出去幫師傅引路時偷偷離開了。我那時僅僅十四,剛剛了解到什麼為人處事。我沒能找到他,或者說,我覺得我隻能幫他這麼多。”
北冥沒開口,因為哲辰在桌子下摁住了他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救人,而師傅又不斷地告訴我所謂人命關天生死之大。我便萌生了到人間走一趟的念想,想跟着師傅一起去救人。”
“大概是59年初春,我決定搬到如今的那件中藥鋪裡,也就是師傅的住所。也就是那年,我第二次見到了燭淵。他掉進了池水裡,或者他想要淹死自己,我便像第一次那樣救了他。”
“我把他帶進了師傅的住所,修補他傷痕累累的身子。他仍像先前一樣沉默,隻是這次問了我的名字。”
“他欠了我兩條命,要用其他方式償還,所以師傅用這個理由強迫他留了下來。我們平時的工作就是幫着師傅治病救人,曬曬草藥煮煮湯。至那時師傅也未曾向我提起過他的身份,我也一直認為他的‘救人’就是普通的行醫。”
“直到燭淵告訴我,師傅是披着假身的鬼。我才知道,他是地府的官差。”
“我與燭淵費解于師傅矛盾的做法,但終究未有多疑。直到那日我誤打誤撞闖進師傅封鎖上的地窖,看見了整整三疊被篡改作廢的名冊。”
“燭淵告訴我……師傅在濫用職權,并與魔殘勾結禍害衆生。我與他幫的那些忙,吃的那些苦,有很多隻不過是師傅犯罪的掩飾,我和他在無形中早已成為共犯。”
“我自山上長大,本就是自然法則的勝者,我知道生死輪轉的重要,知曉生命泛濫的災難。我渾渾噩噩又幫着師傅做了半月的工,最後實在無法忍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