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關的風還如初見時那般裹挾着塵土生疼地拍在臉上,隻是這次他不用擔心那些冥界的沙塵會吸進口鼻。
臨水的沙泛着潮氣,承重得讓他幾乎擡不起頭。他栽倒在沙地裡,未被遮蓋的那隻眼睛隻剩下一窟幹涸的湖床,呆滞地看着那道光影一步步靠近自己。
“起來。”
他的眼皮翻了翻,終于對上北冥。
“起來。”
他聽見身下的沙土顫抖着,他的兩肩被一雙冰冷的枯手抓住。他被那沙土裡的枯肢提起來壓住肩,強迫着跪在了北冥面前。落鎖的輕響從反擰的手臂上傳來,宣告他癫狂計劃的失敗。
冷風鑽進他口中,他本能而徒勞地呼吸起來,像是死屍最後的肢體反應一般。
“上船。”
他始終低着頭,隻是被架起移動着。他看着腳下的沙土變為木闆,沙沙踏地變做嘎吱作響。他的身子搖了搖,他踏進了船。
他再次失去支撐地跪在了船艙裡。
“犯人玄台,罪孽深重,由吾親自押送。”
船身搖動起來,他背向結實的土地,駛進那河流深處的水霧中。
逐步消逝的所有物像裡,他什麼都沒記住。他隻能看見迷霧裡指引方向的燈籠,那點幽幽的鬼火。
他看着船頭搖擺的瑩光暈開一片虛無的水面,他借着光看向船側的倒影,看見了自己枯朽亂擺的長發。
他想起一節沉木、一塊枯根。
他死了?
他顫抖起來,莫名的驚恐萬分。他跌坐回船艙,感覺那股揮之不去的味道從自己身體裡傳來。那些蚊蠅、蛆蟲似乎已經從他的眼眶裡爬出來,當着他的面咀嚼着他的□□。他想将它們拍掉卻被鐐铐限制,他隻能瘋狂而無能為力地晃動身體拼命甩掉它們。
船身搖擺着激起刺骨河水,劃槳的人停下動作不滿地啧聲。
“青丘,冷靜點。”
一隻手靠近他碰到了他,想要控制住他。他驚恐地尖聲喊着劇烈反抗着,甚至踉跄着站起想要逃跑。
于是手臂鎖住他的咽喉将即将跳床的他拉回來,他被掐住嘴,強迫着被灌下一碗冷藥。
瘋狂的念頭被抑制住了,連同力量和思考能力。那隻手臂松開将他扔回了船艙,他蜷縮着又變回一具死屍。
……
他踏進了彼岸。沒有荒野、沒有險途,隻有一條鋪設着石磚的路,般着連綿的鬼火聯通向那風塵深處的宮殿。
師傅走過這條路嗎?他不得而知。
但這條路上也必然有過鎖鍊拖地,有步履蹒跚。漫漫長路,他踉跄着踏過每一塊被磨去棱角的石塊,在累長的走馬燈裡抓住一些難以割舍的哽咽。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一生,真是跳脫。他明明早已悔過,為何還會落得如此。
“還有什麼心願。”北冥的聲音幽然,“進了因果殿我便不會再幹涉了。”
他回首,枉然看着那一身白衣飄飄。
“你的方向是對的,我的力量來源于意識,隻要截斷我的意念便可以困住我。可惜你并非第一個這般算計我的人,我早已勘破了如何逃脫的方法,那根針困不住我。”
“我與哲辰的争吵隻是為了讓我獨自面對你這一舉動合理化,以此方便你帶走我。我需要與哲辰同時擊破你與魔殘,而你的落刀便是開始的信号。”
“對于燭淵的複生确是我意料之外的事。直至如今我也才知道,隻要天道未能饒恕他,他便死不掉,縱使是魂飛魄散。我與他的交易永遠無法達成,我将永遠欠他一個解脫。”
“燭淵的名字亦非我所取,是天帝親自賜予的名号。隻是很不巧與我在無垠之地收複的一隻巨蟒撞了名号,這并非我所意。”
北冥的腳步立定在最後一節台階,結束了自己辯解。他順着北冥的目光擡頭,看着那一身玄黑臨風而立,灰白的頭發同他弟弟的一樣刺眼。
他第一次見到陳溯冥……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冥神大人,”蘇北冥跨上台階走至他身前跪下,“在下已将囚犯帶來了。”
“不錯。”陳溯冥擡手搭上北冥低下的腦袋,“禦弟幸苦。”
蘇北冥讓開最後向他投去一眼,便負手側立在一邊沒了動作。他也隻能被推進殿裡,直面自己的因果報應。
香火籠罩他,他聽見了唢呐嘹亮的哀歌。或許師傅那是也是這般跪着,聽着為自己的送葬嗎?
“罪人青丘,謀反叛亂,私通惡派,不義不敬,罪不可赦。且先前便攜同叛官撺掇生死之命,苟藏于世,不知悔改,罪加一等。”
神的聲音在他顱内回響,威嚴而不可駁斥。他垂眼聽着,唯有沉默。
“青丘,你是否承認自己的罪行。”
他閉上眼:“我認。”
“那麼……罪人青丘,判處虿盆之刑,立即執行!”
煙塵中,那塊令牌從虛無中擲出落在他的面前。心中的哽咽在此刻了結,他無聲無力地張開嘴,哭笑不得。
……
“前方便到了。”
狂風由此而出,妄圖将人卷入崖底的未知。囚車的燈不晃了,倚在囚牢裡的他木納地擡頭看着門被打開。
他被強硬地拖出來從車上栽到沙土裡。他咳嗽着奮力用膝與肩撐起自己,卻又馬上被一腳踹倒。
“不必這樣,他與其他人不同是不會逃的。”北冥攔住過于警惕的鬼差,蹲下身扶起他。
“畢竟你與哲辰朋友一場,我該給你些體面。”
他看着那張臉,疲憊地笑起:“謝了。”
“可算是說人話了,我還以為你啞了。”
“我現在說太多又有什麼用呢?已經結束了。”
鬼差們都停下了,他被北冥攙着走完最後一段路站在了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