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已經躺在這五天了。
聽說隔壁的燭淵已經做完了第二次手術。玄台隔着門探望過一次,但都隻看見了被慘白裹挾得毫無血色的軀體。燭淵一直沒醒,好像以後也不會醒了一樣。
自己身體也仍不是很好,胸悶心悸怔忡總是時不時的侵擾,他開始時懷疑是蘇北冥太強了的緣故,後來才知道這裡并不完全是山的範圍。
這裡是陰陽兩界的交界,卻在直線距離上也算在山的範圍内。北冥讓人把一件廢舊的醫院收拾幹淨,暫時收留玄台讓他好好養傷。
除了幾間必要的房間,醫院的其他地方仍是淩亂不堪的。玄台閑來無事繞出去轉了轉,把白色的襪子踩得髒兮兮。
破碎的玻璃上殘留着鳥的殘骸,他蹲下身看着滲漏雨水在窗邊聚集的小小池面,看着倒影裡穿着病号服的自己。
頭發好久沒剪了。他撩了下頸後半長不長的發尾,覺得自己已經逐步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好像回到了還未與人世聯系的時候……
“是因為事情已經結束了,所以才會這樣覺得吧?”他自言自語,“以前的我真是沒見識,居然被這麼件事情就困住了,還以為會被困死在裡面一輩子。”
他伸出指尖插入水面,用指甲撥動着苔藓和污垢中裹挾着的一塊玻璃碎片。
他輕輕一挑,碎片飛出水中摔進陽光裡,反射的光明燦若鑽石。
“嘎嘎!”
他先是聽見了烏鴉叫,接着是拍打翅膀的聲音。他擡頭看着那破窗外忽閃而過的影子,看着它被閃光點吸引而來随後砰的一聲撞在另一半沒碎的玻璃上,最後撲騰了好一下才重新找準位子鑽進來。
玄台無語地扯扯嘴角,看來這隻烏鴉眼神不咋好。他仍蹲着不動,看着這隻烏鴉是怎麼一蹦一跳地靠近過來用鳥喙啄幾下碎片,然後歪頭征詢地看着自己。
“你拿去呗,我又拿它沒用。”
烏鴉哥高興地啼叫一聲,不得不說那聲音并不好聽。它低頭叼起那彩色玩意沖玄台鞠了躬,張開翅膀原地起飛,然後再一次撞在了玻璃上。
玄台汗顔了,烏鴉也不都是聰明的。
“……它明明隻有一半了,你到底是怎麼撞上去的?”
烏鴉哥尴尬地沒回答他,拍拍翅膀逃離社死現場飛向天外。
“好笑,太傻了。”玄台操控藤蔓拆掉另一半窗,好心地向外喊着,“這樣,下次來就沒事啦!”
他這無聊的日子終于因為這隻蠢烏鴉變得有意思了些。他插着腰自娛自樂般笑着,期待着早已沒了蹤影的鳥再次歸巢。
“你在做什麼?”
對于蘇北冥悄無聲息地乍現,玄台已經由開始的驚訝變得不再意外。他收斂笑容瞥了眼門口的蘇北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似乎不該出現在這裡。
“來抓我回去的?”
蘇北冥的身上還裹挾着追風趕月的風塵氣息,他從一堆雜物拖出兩張尚且能坐的椅子甩給玄台一張,自己排散灰塵便坐了下來。玄台也不客氣地脫下沾滿污漬的襪子扔在一邊,光着腳盤腿坐下。兩個不太重要的開場白就被這麼略過了。
“感謝你昨日的理解和配合,你的檢測報告排除了我們的很多錯誤設想。也再次證實你在此次事件中确實是被魔殘利用的工具。”
玄台前傾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動作。
“請問玄台,你知道弓形蟲嗎?”
“知道,它們可以引發腦膜炎、癫痫。”“那你知道被弓形蟲感染的老鼠會主動接近貓咪嗎?”
玄台知道,他知道被感染的老鼠會被弓形蟲控制着失去對捕食者本身的恐懼從而主動接近捕食者并吸引它們吃掉自己,以此讓弓形蟲寄身到貓咪的身上。
“你說被弓形蟲感染的老鼠會知道自己是在送死嗎?”北冥扶着膝蓋,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端詳着面前玄台的神情。
“我想……是不會的,如果它們知道了,又為何會去送死呢?”
“那麼玄台,你又如這知道自己不是那隻老鼠呢?”
那隻敲動節拍的指尖停下了,蘇北冥雙手交疊向後一靠,椅子搖晃地嘎吱聲便随着晃動不合時宜地響起。
“你的意思是,我被他們控制了?他們控制我去與你們作對?”玄台迅速地否定,“那他們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地挾持燭淵?直接命令我便是了。”
“别這般操之過急。”蘇北冥不動聲色,并不着急,“且讓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遵從内心地如實回答。”
“請問玄台,你為什麼要隐瞞那件事情的真相?”
“因為燭淵用命救了我所以我不能……”
“請問玄台,你那同樣救了你的命,還教會了你與人相處治病救人的師傅,你為什麼就願意舉報他?”蘇北冥步步緊逼,“請問,燭淵将你藏起讓你好好活着是為了一己之私包庇愛人,還是為了躲避可能未被逮捕的魔族殘黨?你覺得他會怎麼選?”
“别忘了,當時的情況燭淵是在表面上妥協魔殘與他們為伍,他與我的争鬥究竟有幾分真假?若他不選擇這個方法,他又如何将身份存疑的你從兩方的圍剿中救出來?”
蘇北冥說得沒錯,他早知道是這樣的。但他就是恨,恨北冥,恨地府,恨他們突如其來害死了燭淵和師傅……
荒唐可笑!他本來就是要自首去贖罪的啊!
“玄台,送死的老鼠是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違背了自己原本的價值觀的。那些合理化的借口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何種扭曲惡心的寄生蟲?”
……
那兩隻像鹹魚一般的臭襪子被他提着帶回來,看着就讓人心生不悅。他的腳闆也很髒,他隻能去水下洗幹淨重新換上一雙襪子。
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腳趾在襪子的裡動彈,他又想起寄生蟲在腦子蠕動的模樣。
他打了寒戰,鑽進被子蜷縮起身子,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直到隔壁的聲響傳來,他被吓醒,猛然翻身坐起。
門外跑過幾個護士和醫生,那些擾民的噪音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他茫然地坐着不動,直到一切戛然而止。
“醒了。”他聽見有人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