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趕月,趕不上那人的背影。
那密林叢生間,那逐步晦暗的光奔跑着穿行着。視野被枝葉遮蔽,他努力撥開阻礙追着前人難尋的尾迹斑斑。
北冥……
他喊不出口,也怎麼也抓不住那一縷散落的長發。濕潤的觸感從葉片上滑落至他的手背,涼意刺骨像是愛人的淚水。
他知道北冥在逃,悲傷而驚慌。但他不知這一切的原委,以及該怎麼讓北冥回頭看看自己。
他隻能這樣跟着、追着,直到跑出深林無路可走。
他張開口,終于喊出了名字。
蘇北冥停下了,或者說是猶豫了。他趁機沖上去,終于抓住了那隻手腕。
那張不能再熟悉的面容随着身子轉過來,隻是那雙眼睛猩紅而哀傷。而他的另隻手正握着那柄刀,将終了和虛無插進北冥的胸腔。
千年輪回,過眼雲煙。在那道融盡一切消亡之力的死寂裡,他扶上北冥的面容,看着那身影随風散去化為了泡影。
他殺了蘇北冥,就如預言那般。
蘇北冥!他無聲嘶喊,從可怕的詛咒裡猛然驚醒。
“你醒了。”
他看見一片簡易的背景裡,床邊的北冥俯下身看向他。
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他想這樣說,但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已經沒事了,安心修養。”北冥的身子徐徐靠近,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匍匐在了他的胸前。
“别怕了,隻是意外。”
北冥的指尖點在他的胸口,就像平時那般。但随機那隻手指便化作刀尖,滑進了他毫無防備的心髒。
“你沒必要留在我身邊了。”
為什麼……他呢喃着,看着紅色的液體逐漸充盈空間。
“因為我不愛你,你沒有用了。”
……
“啊!”
從兩個可怕的夢中夢裡掙紮出來,蔣哲辰出了一身冷汗。他翻身坐起,扶着胸前的繃帶大口喘氣。
撕裂的傷口用疼感告訴他這裡是現實,他抽着冷氣緩緩讓自己重新躺下,隻覺得自己的左肩鎖骨像是斷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氣。他根據身體上的包紮大緻判斷出那個“蔣哲辰”從右腰到左肩幾乎直接把自己劈成了兩半。
不過看現在自己的狀态,大概已經沒什麼事了。
“北冥又救了我一次。”他低聲自語,“他總有辦法和手段。”
天是黑的,他現在在哪?
床頭放着自己的手機和一副呼叫機。他夠到它們将它們都拿到手上,打開密碼就看見了北冥的留言。
“不要下床,聽話休息,要事呼叫。我去去就回,半個時辰。(21:17留言)”
蔣哲辰思來想去,默默把手機放下打消了向北冥發信息報告狀況的想法。
“别是為了我就行……”他讓半個身子陷入枕頭裡去,長舒一聲,“這隻是個意外……”
……
今夜的潮水格外洶湧。
邊遠的霧霭沉沉籠罩着無垠。即望的磁場催使那些靈魂的污垢聚集成型若行屍走肉般爬上懸崖,妄圖沖破陰門将那催生邪念的貪嗔癡帶回人間。
但它們中就無法成功。平日裡那隻巨蟒的尾巴輕輕一掃,它們便從崖壁上摔下變得稀爛或者成為蟒的口糧。
但今天清掃的負責人不是術渁。
巨力轟擊山體震撼大地,連那遠處的冥河水都激起了波瀾。崖壁帶着那些污垢齊齊削下,在墜入中又被快到無影的刀劍切得粉碎。
那道身影踩着屍骸高高躍起,拉弓瞄準崖底的巨物,在絕對的死意裡隻此一箭便将其轟成了泥水。
兩側的崖岸在震天動地裡又掉下去了不少。陳溯冥迅速墜地,繼續在若雨幕般落下的污垢裡沉默而不知疲倦地砍開眼前的一切。
“兄長,歇會。”
刀身被修長的兩指穩穩夾住挑開,一隻手迅速捂住了陳溯冥的雙目。
北冥的氣息真是清爽極了。陳溯冥駐足在原地,停下所有動作全身心享受。
再次恢複視野時,他的眼睛已經恢複成原本的金色,殺氣也消退下去。
“你怎麼也來了。”“這該問問你,我記得我派遣來的是一支十五人的隊伍而不是一位冥神。”
“我……”陳溯冥的氣勢軟了太多了,“我隻是……”
周圍的怪物圍了過來,北冥擺擺手随意将它們拍飛。
“我隻是覺得很郁悶!放在以往他們不說清楚就罷了,但這次我們與他平起平坐已經皆是神位仙!他怎麼還用突發失常這樣的話來搪塞你我!”
“因為我們暫時還沒有追究的資本……你我剛剛立足不到一年,而地府也需要以維新派作為和天界的交流窗口。我們别無選擇,隻能妥協。”北冥歎氣,“他幾乎殺了哲辰,我比你更想弄死他。”
陳溯冥自然明了,不然也就不會隻在這發洩了。他咬着牙憤忿揮拳,将靠近身側的孽物一拳打成渣渣。
“我恨。我恨這天道,恨這身不由己……”他甩甩手,“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我就是恨我自己,恨那己身的模樣,恨自己險些要殺了你……”
談到這個,陳溯冥的氣息又一次渾濁起來。他拽斷圍攻孽物剛剛幻化出的手臂,将那些恨一拳拳揮打過去,希望它們也随之灰飛煙滅。
在他的拳拳到肉下,那些髒污飛濺而出,滴落在北冥面上。北冥閉上眼,這次他沒有阻攔,也随那黑斑染髒自己的白發。
“千年前,也是這裡。作為最靠近轉世之門的地方,這裡是我們還陽的最後一道考驗。隻要活着出來,我們便有資格回到假身裡去,回到人世間去。”
陳溯冥手上的動作停了停,他跪在地上低着頭,被他壓制在身下的孽物已經被他打成了一灘稀泥。
“若掉下去的是我便好了……你在地下鏖戰的那半個月……一定很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