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就行,他們說的話就不必管了。那些都是騙人的鬼話,你不是怪物。”
“我知道我不是,但……他們總說你是。”
“那在你看來,我是嗎?”
路的那頭傳來第三個人的腳步,緊接着就是風裡卷起的酒氣。他停下腳步觀察着情況,警惕那逐步靠近而不可避免的未知因素。
他回頭向玄台張開手,玄台便乖乖地抓上來。
醉漢迷糊着雙眼盯着看了幾眼兩人緊握的雙手,嘀嘀咕咕地走了。他聽見玄台在身側送了口氣。
“你當然不是怪物,你和師傅都是我的親人。”
親人……他苦笑一聲,後悔自己早不該知道玄台的名字。
“你想去城裡嗎?”“想啊。”“走吧。”
對于玄台來說,這世界總是美麗而新鮮的,因為玄台仍是鮮嫩的,就像枝頭的新葉。
那是他曾經以為自己會得到的新生。可千年過去,他仍停滞不前,被困于這具毫無新意的屍體裡,連驅蟲都長不出來。
求而不得之物,最是讓人羨慕。
“燭淵……”“怎麼了?”
玄台越走越慢,像是累了。
“我想吃……面。”“就在前面了,快到了。”
他拉着玄台又走了幾步,聽着玄台愈發急促的喘息,他終于發覺不對。
“我走不了了……我隻能回家了。”
玄台回頭看看那遠山和家,膝蓋一軟就要跪下去,他趕緊攔住他将玄台橫抱而起。
玄台的臉靠在他肩上,衰弱的氣息讓他心驚。他呼喚着玄台想讓他清醒點,卻隻能看着他昏昏欲睡的眼皮沉重地閉上。
“我想去……”“下次,下次我們再去,好嗎?”
朝陽已升,他抱着玄台重新走回了那一個中藥鋪。
明夷就站在門口,不知是不是守了一夜。他的目光與之交互,對方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你是對的,”他低頭看着懷裡的人,“我走不了了。”
……
他不得不承認,看着自己親手培養的幼苗長大讓他感到難得的滿足。當那些藤蔓纏繞上自己的時候,那幾根被死而無生的枯枝撐起的屍體好像也變得有了生命。
這些由藤蔓構成的鎖鍊分明那樣羸弱,一扯便斷,他卻隻覺得堅固,沒了掙脫的欲望。
“你有好點嗎。”玄台的眼睛永遠是明亮的。
他搖搖頭,是否定抑或是未知。
“師傅說你這心病是因為無牽無挂,我……”“别想那麼多了,和我說說,如果你去城了裡想要什麼?”
他借了自行車,又找到明夷,用這段時間的工資去城裡給玄台買回一大堆東西
玄台成熟得很快,他已經學會了人情世故。他看着那些專為他買來的禮物,伸出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
“我以為你又跑了……你回來就好,這些東西我不要,太貴重了。”
“那我退去?還是扔了?”“唔……好吧,你破費了。”
他挑起玄台額前的碎發将蝴蝶卡子夾上,看着玄台女孩子般的臉紅模樣直想笑。
如此美好之物,他恨不得吃掉,咽下去。
他心中的罪惡殘念開始不斷地蠢蠢欲動,沖擊他的理智,毀掉他千年裡建立的防線。他看着那晚煙花下毫無防備的玄台,那無名的欲望催使他沖上去,吃掉了自己親手培養的生命。
“你是我的,”他吻着玄台,“我愛你。”
是他先主動的。
“真……的嗎?”“真的,你難道不願意?”“不,沒有!我隻是有點緊張……我該怎麼做?”“親我。”
玄台乖乖照做,臉上燒得燙手。
“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其實不是人參精,我是山神和人的孩子。我本來不叫玄台的,我叫青丘。”玄台抓着他的手,有點局促地表達着,“我騙你是因為師傅說要學會隐藏自己,那個身份會讓我沒辦法離開山,也會惹麻煩,我沒辦法,我隻能……你在生氣嗎?”
“我沒有,怎麼會呢。”
玄台眼底的情緒波濤洶湧,他看着玄台傻笑着不停地伸手去摸他的臉,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那你不想死了嗎?我治好你了嗎?我們能永遠在一起嗎?你不會離開我了嗎?”
玄台青澀懵懂的模樣讓他有了一絲罪惡感,但他沒了回頭的路。
玄台需要一個承諾,但他給不起的就是承諾。因為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終究是會死的,或許是為了贖罪、為了道義、為了玄台……
但在那一刻,他确實不想死。
“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
兒戲罷了,他又在犯錯,他永遠無法贖盡自己的罪,永遠無法真正死去或着活着,永遠無法……和玄台在一起。
……
明夷瞞得過玄台,瞞不過他。那些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也再清楚不過它們出現的預兆。
他隻身而來,為的就是逼問。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明夷不說話,他是個聰明人,他隻是從案上緩緩起身,擡起頭看着自己。
“你要在這裡殺了我嗎?”
“我不會殺了你,我隻會檢舉你們,讓北冥來處理。”他給這位先生留了不少的體面,“你要是自首,那樣更好。我現在也隻是從朋友的角度勸你,不是在執行任務。”
“那如果……”明夷的身體倚在桌上,聲音微微發顫,“我不願意呢。”
“那我也就隻能公事公辦。”他取出早已寫好的信,“回頭吧,我非常希望隻是将這信當作廢紙。”
如果他不信任明夷的為人,他也就不會來了。但事實卻讓他失了望,他看着明夷笃定地模樣,看他擺手背過身。他質問明夷緣由,得到的隻是無盡的沉默。
“我隻有一個請求……這件事和玄台沒有關系,他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明夷的語調帶上了懇求,他望着明夷的眼神,知道他決意已定。
“玄台有權知道這件事,但我知道他與這些罪行無關。我會在信裡明細,不會讓他卷入這件事的。”
是的,玄台有權知道這一切。他找了個機會故意讓玄台發現了這些,卻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的這一舉動會将一切搞砸。
悲痛的玄台絕望地求他,希望自己能借他的名義親自揭發這一切并以此贖罪。他想要告訴玄台隻有他的親筆才能送到蘇北冥面前,但最後卻又放棄了真相,隻是希望玄台能從中得到安慰。
可魔殘不知道他的這些想法,這群禽獸趁着他不在時綁架了玄台。他匆忙趕回時隻看見了奄奄一息的愛人和那把威脅着的劍刃。
“大人,”那群生于自身的惡徒嬉笑着,用刀一點點淩遲着玄台。他從未如此想要斬盡妖魔,眼下卻也隻能強壯鎮定。
“做個交易?”
玄台嗚咽着,拼命向他搖頭,但換來的是更劇烈的痛苦。他強忍憤怒,接過那份被攔截的舉報信。
“這個小妞有點太傻了,要不是我們攔截得快,他可就壞了我們的千秋大業呢!”
“是啊……”他盡力陪着笑臉,“太傻了。”
他看見玄台失望地顫抖着,逐步在失血和被背叛地痛苦裡昏厥過去。他隻能埋下頭,将那既定的時間改變。
可誰知道,這份信根本就是無用的?它根本寄不出去,根本就是張廢紙。但他不能說出來,更不能告訴玄台,那份真正的情報已經被他送走了。
他正是因為去送信,才緻使了玄台被抓。
但如今,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他隻能裝聾作啞,抱着懷裡血肉模糊的玄台被魔殘禁锢在後院,看着一切戲劇性地接連發生……
他必須要送玄台去山上,玄台撐不了多久了。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向北冥解釋了。那群魔殘會如蟑螂和蚊蟻一樣除之不盡,他的任何失誤都會導緻不可預料的後果。
玄台,你絕對不能死。
他短暫甩掉追兵,将玄台藏進了一個洞穴。他想要離開,但卻被玄台拽住了衣角。
“回來……别……”那些血淚滴落,痛得他無法呼吸,“你說你……不會……”
“我隻是……”他咬牙,甩掉玄台的手,“我記得你的,我會來找你的。”
玄台必須活着。
那我隻能去死。
于是他便如折翼的鳥獸一樣,被蘇北冥斬落在地。
他咳出血,看見青綠的天逐步變得猩紅。
蘇北冥已經走了過來,逼問他信裡的第三者到底是誰,在哪。他想要将玄台托付出去,但嘴裡的血腥味已經逼得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無名指上似乎纏繞上了什麼,他看見那片猩紅裡開出幾朵純潔若愛人眼眸的花朵。
玄台……你在看我嗎……
山回應着他,他抓住那朵花,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