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活了,幹活了。”
“......”
接連不斷的呵斥,身旁不斷的哎呦聲,傳到了姜毓晚耳中。
府兵推搡着不願行動的男子,程毓晚連忙起身跟在陸陸續續起身的人後面。
昨夜瞞着所有人離開的謝昭非此刻正豁然站在隊伍後方醒目處,程毓晚不緊不慢的跟在人群裡。
雕欄玉砌,飛檐勾角。
程毓晚望着面前由巨大磚木砌成,每一處欄杆雕刻着精美的花紋,鋪面而來的恢弘氣派。
日頭還未升起,無數工匠卻是揮汗如雨,不停的穿梭在各處,奮力搬運着磚木的男子,青筋暴起腳步沉重,眼下烏青,臉色蒼白,一眼望去便是累極了。
程毓晚皺眉,一旁的府兵不停的将人趕去前面搬磚木。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似是不經意間的發問。
“這些人皆是這樣被抓來的嗎?”
走在前面的人回頭看了一眼,眼裡滿是疑惑。
“你肯定是新來的,這座閣樓已築了一年有餘,起初隻是在附近小縣抓些流民,可建的越來越高,需要的工人便越來越多,這些人便肆無忌憚的滿大街抓人。”
程毓晚移開目光,直直看着眼前高高矗立着的閣樓。
“不是說,是為了紀念文人嗎?”
謝昭非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程毓晚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真的不知道?”
程毓晚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身側的人長身玉立,放在人堆裡煞是晃眼。
“我應該知道什麼嗎?”
謝昭非跟在她後面,目光觸及萬文閣之處皆閃過一絲嫌惡。
程毓晚擡眼望向那座塵土飛揚卻已見雛形的建築,猶如一座大山惡狠狠的壓在那些直不起腰的百姓身上。
“萬文閣,歌功頌德的不過是前朝那些大臣,新皇善待鞠躬盡瘁的肱骨之臣,若隻是這樣也無不妥,一個閣樓建了足足一年有餘,朝廷撥的款一個銅錢也未用到這些工匠身上便是有錯,私抓無辜百姓也是有錯。”
程毓晚心中明了,看來這個人應該是朝廷派來的,具體是做什麼事她不清楚,但西北都督府最近怕是要煥新。
府兵很快将排在前面的人安排到各處地方,輪到了程毓晚。
“你去丹青手那處。”
程毓晚順着府兵的指引看過去,一個個畫工刻刀執筆在漆紅的柱子上細細描摹,也有不少人在壁畫上填色。
她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人,朝着那處走了過去。
這些畫工的技藝顯然不是很熟練,刻畫的東西歪歪扭扭,不過倒是有幾位勾勒的剛勁有力,神采飛揚。
程毓晚手中無工具,周圍的人皆安安靜靜的做着自己的事,無一人理睬初來乍到的她。
巡邏的府兵轉了過來,程毓晚連忙向着最近一處的畫工挪過去。
“在地上的木箱裡拿支筆。”
程毓晚連忙撿起掉毛的筆,沾了朱砂彩漆,筆尖多餘的朱砂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腳下,鞋面落了幾滴像梅花。
她學着旁邊的人在牆壁上塗抹,餘光裡巡邏的府兵已經走遠,程毓晚松了一口氣。
“大哥,剛才真是謝謝你。”
一旁的人彎腰沾起朱砂,似乎對這樣的問題見怪不怪,手中的動作卻依舊未停。
“你被分到此處,算是倒了黴喽。”
程毓晚仔細觀察周圍的人,一個個面如死灰。
“為何,明明此處看起來輕松一些?”
男子無奈的搖了搖頭。
程毓晚見他不願說,便沾了顔色瞄着牆上的壁畫,又一波巡邏的府兵經過後,她四處換着位置尋找謝昭非,離開之前她看到這一行人都被帶到了運磚木處,怎麼看不見了。
她接連走了幾處,絲毫看不見人心涼了又涼,這人不會收了銀錢不幫她了吧。
程毓晚隻好回到原處,将面前的壁畫上色,程家為了不讓她一個養女在京城丢人,害怕她失了程家的顔面,便請了女先生傳授她琴棋書畫,四書六禮。
她初識字時便跟着父母念藥材,複雜難挨的病症藥方都能牢記于心,對于這些事情便輕而易舉,學的自然不差。
程毓晚想起自己還是個孩童時,被京中其他世家大族中的女兒還嬉笑是個野的:“一個蘿蔔填一處坑,從哪裡來的回哪裡去吧。”,她為了在京中安安穩穩的過下去,愈加發狠練習,此後每一處皆處于人前。
可她從不後悔,反倒是覺得多些技巧手藝傍身也不錯,常常玩笑自己苦中作樂。
程毓晚越是努力,在府中的責罵卻漸漸多了起來,時間一長,不懂的也漸晰,每每程大小姐都會用極其惡毒的眼睛看向她,仿佛她十惡不赦。
她明白,這樣的眼神是嫉妒。
從此以後,程毓晚便更加勤勉。
莫顧他事,唯務己事。
快要及笄前不久,程大小姐幸災樂禍的告訴她:“我的好妹妹,你想不想見識見識你未來的夫君長什麼樣子啊?”
“哈哈哈,是個傻子,還是個會欺辱人的傻子。”
“…”
程毓晚瞬間明白了,父母離世、被程家收養、移花接木,哪一處不是算好的呢?
自那日起她便開始謀劃,離開程府的計策在心中想了一遍又一遍,可最後也沒用上。
不過,惡人自有天收,程家最終的下場讓人啼笑皆非。
筆尖的朱砂彩油回流,程毓晚修長的手指上沾滿了鮮紅,順着手腕延申。
“兄弟,你想什麼呢?”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程毓晚不解的看向他。
那人看着程毓晚發狠的眼睛一愣:“沒...沒事,就是看你站在這裡半天都不動。”
程毓晚終于看見自己的手,連忙甩了甩,用來畫壁畫的彩油就這樣印在上面。
她用衣擺擦了擦,還有些淺淡的印子。
她轉頭朝着外面看去,謝昭非就在那裡搬着磚木,看來他沒發現什麼線索又回來了。
程毓晚磨着食指上的繭子,擡眼看向面前畫的歪歪扭扭的線條,她沾了彩油将其改了回來。身旁的人看着她欲言又止。
“别這樣弄。”
她轉眼看向那人手下的畫,慘不忍睹。
“這是故意弄成這樣的,若是你想保命,便要畫的醜。”
程毓晚不解其意,但還是聽話的改成了醜樣子。
保命的話還是要聽的。
日頭正盛,絲絲縷縷的光線順着空隙處射了進來,奇光異彩。
程毓晚擦掉額頭上的汗,她處于閣樓底層,但四周像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密不透風,但看去卻與平常無異。
她不得不挽起袖子,身旁的人朝着閣樓一處看了一眼,便放下筆開始收拾東西,好心的提醒她:“兄弟,可以休息了。”
程毓晚将筆放在木箱子裡,揉着發軟的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