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安抖着手伸向酒杯,片刻後卻又停下,問我:“這是何物?”
喝一杯讓人忘了時間的酒,送我去到長城的入海口——跑題了。
“再多的父王就算問,我也不會說。”我眯着眼睛森森然盯他,“你我父女之間,我多少還想留些顔面,我可不想逼您。”
不過事實上我們兩人都心知肚明,什麼不想逼他,我從今晚進他寝宮宮門開始,便是明晃晃的逼迫,隻不過嘴上說的好聽罷了。
韓安在那婆婆媽媽惹人厭煩,我好脾氣地等了他一會兒,最末實在是忍不住,隻能出手快速點了他兩處穴道,再将那杯東西倒進他嘴裡。
這招點穴的功夫還是衛莊教我的,據他所言,我的武學天賦其實一般,況且早幾年的時候也沒抓緊功夫勤加練習,是以到這個年紀已經是難成大器。
聽了他的話我一點都沒生氣,甚至覺得他簡直是太中肯了。
不過作為我的師父,衛莊多少還是希望以後我走出去不要太丢他的臉,于是教了我一招點穴的功夫。
而這招點穴是能讓對手在一定時間内定住身形,以便留給我跑路的功夫。
正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隻要我點穴的手法快到極緻,就沒人能把我揍死。
太适合我了,這招實在是太對我胃口了,衛莊真是我唯一的哥。
韓安喝下後我就替他解開穴道,一開始他沒什麼反應,然而不出半盞茶的功夫,他的嘴角忽然開始流出些白沫。
再過了會兒功夫,他變得神色恹恹,眼神中的滞意逐漸增多。
我試探着叫了他一聲:“父王?”
過了好些功夫韓安才反應過來,卻也并不是因為我方才叫他——隻是因為他忽然間看到我,便癡癡地在那笑起來。
至此我終于站直身子,面無表情地垂眸将韓安看着,就算知道他現在根本聽不懂我的話,我卻還是開口與他道:“韓國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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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宇造反一事證據确鑿,隔日便下達文書賜死。
這份判決我自然是要親自送到韓宇面前的。
隔着牢門韓宇瞧見我,便撲到門邊沖我怒吼:“韓文玉!你還敢來!”
看得出來,近來韓宇是十分落魄了,一向保養得當的臉上滿是胡茬,眼窩處甚至添了深深的淤青,人也瘦了好幾圈,破碎錦衣穿在他身上更是黯淡無光。
我将獄中其他人都打發出去,才笃笃定定站在不遠處唯一一束光裡,頗為仁慈地打量他:“父王的判決已經下達,韓宇,你大逆不道,當場判死。不過——我保下了你夫人全族。”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韓宇現在恨不得把我咬死,“還是在為你僅有的良心忏悔?”
我臉上的表情愈發冰冷慈悲:“我無需你的感激,也不必忏悔。不殺他們,隻是因為這件事與他們無關,不能因你一人之錯,牽連其他無辜之人。”
韓宇對我冷嘲熱諷:“你竟然還懂何為無辜之人?”
我不緊不慢地嘲笑回去:“可惜你不是。”
他語塞片刻。
再多的話也無需與他說,奪嫡這件事,本來就是成王敗寇。
隻是他這個敗寇,多少有點委屈的意思。
不重要,他不過是我和嬴政的墊腳石,誰會考慮一塊石頭的心情呢?
“父王看在往日份上,欲予你體面,這杯酒,你自行飲了吧。”
走出牢獄再見太陽的時候,我忽覺隔世,眼淚唰唰往下流。
自然不是為韓宇而哭,我隻是在想,我怎麼突然成為了這樣的人。
我不曉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還會死多少人,而我手上又會沾多少血——可這條路一旦走了,就再也不能回頭。
每一步都是懸崖,每一步都沒有退路。
“你在做什麼?”
我猛地睜眼,就見不遠處衛莊站在陽光下,身上的金絲紋飾隐隐閃着光。白發也因着比從前長的緣故而束在腦後,相比之下少了幾分少年人的意氣。
我擡手迅速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他并不回答我的問題,反倒是走上前兩步,問我:“哭什麼?”
事實上他這個問題我更難回答,是以我隻能别過臉去,想找個借口就此搪塞過去。
結果聽我不回答,衛莊居然開始胡亂猜測:“為了韓宇?”
我心說你有病吧,搞死他我樂還來不及呢我有必要哭嗎。
“與他無關。他雖是我四哥,但鬧到這一步,全是他咎由自取。”我歎了口氣,複又仰頭望着他,“走吧,我們回去,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