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竣與謝朝雲一起走在回觀路上的時候就下雨了。
雨下得不小,油紙傘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等謝朝竣回到觀中,他的身上都濕透了。
謝朝竣一個人住戒台後頭的客堂,道觀裡的小童送來了熱水。謝朝竣換掉身上的濕衣服,還用滾燙的水擦洗過了身體,才終于去除掉了滿身的汗膩。謝朝雲一直都沒有再回來,聽傳話的小道童說謝朝雲今晚住後堂,與靜慈在一處的。
謝朝竣聽言點點頭,不置一詞。幾乎不用猜也能知道,一晚上的時間足夠靜慈對謝朝雲灌輸多少貶低謝朝竣、仇視謝朝竣的言論了。
但不管謝朝竣自己有多不喜歡靜慈,這位道姑曾經是陪伴謝朝雲多年的師姑,謝朝竣需要容忍靜慈,并把她當作自己的長輩來看待。
後半夜的時候,雨停了,月亮總算穿破雲層爬了上來。
月色朦胧中,謝朝竣衣着整潔獨坐窗邊。窗柩大開,墨色的夜空如水洗一般幹淨透亮,一輪皎潔的明月正當空。
謝朝竣高高舉起手,對着窗外的月亮,試圖抓住那飄渺的月影,就像他想要抓住腦中飄渺的記憶……
謝朝竣的嘴角緊繃,原本柔和的面部線條開始變得犀利,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凝重與肅殺浮上他的眉間。
“所以,你到底是誰……”謝朝竣口中喃喃。
這句話,他問自己,也問天上的月亮。
月亮不會回答,回應他的隻有蕭瑟夜風拂過窗外的竹枝,發出嚓嚓的聲音。
窗外樹影婆娑,謝朝竣猶如一尊木塑呆立窗前,渾然不覺夜色凄冷。夜露潤濕了他的發尖,月光清冷地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印上窗外鋪滿青苔的石階,冷冽又倔強。
……
越州之行在謝朝雲帶着謝朝竣吃過馄饨、畫過人像、住過客棧,又拜過月姑之後結束了。
沒有在太羅觀多留,第二日謝朝雲便帶着謝朝竣去與師姑靜慈辭行。這讓謝朝竣不能不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謝朝雲領着謝朝竣這一路奔波,什麼吃馄饨、畫人像、住客棧都隻是順帶的,謝朝雲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實隻有拜月姑。
所以在謝朝雲和靜慈心裡,那樣一個虛無缥缈的月姑,竟如此重要麼?
謝朝竣苦笑,兀自搖搖頭,唯覺荒唐。
在離開越州城的最後時刻,謝朝雲帶謝朝竣去看了一出戲。
原本謝朝竣是不想看戲的,他怕花錢。
謝朝竣早就瞧出來了,或許從前在家都被人照顧得很好,哪怕現在家敗了,人落魄了,謝朝雲花錢依舊大手大腳。謝朝雲替人教孩子,能賺多少錢,可不可能承擔得起謝朝竣與謝朝雲兩個人的生活開支,乃至謝朝竣看病的開支?謝朝竣不是傻子,他算得出來。
不用問謝朝竣也知道,謝朝雲花的這大部分錢,大概率都來自何方。
喬晟是謝朝竣心中,讨厭的人排行榜中居榜首的人。在自己恢複體力,能夠賺錢養家之前,謝朝竣不想花另一個男人的錢。
不過在出城的路上經過一家茶館,兩個人進去喝杯免費的涼水而已,犯不着再給人賺一回錢。
謝朝雲告訴謝朝竣說看戲是不花錢的,茶館東家想留人在店裡消費,不給戲看,人喝飽了就走了,東家就賺不到錢了。唱戲給茶館帶來了客源,增加了關注度,隻要來這裡看戲的人有一小部分買了茶,東家就能支付得了戲班子的工錢,再多的都是賺,咱們一桌不買茶,對東家來說,又有什麼值得介懷的呢?
看着眼前茶館裡過于擁堵的人潮,似乎也在應證謝朝雲的話。謝朝竣覺得謝朝雲說得有道理,既然如此,謝朝竣便選擇相信謝朝雲一回。
“那好吧!你想看,咱們就看一會吧!”态度雖然勉強,但謝朝竣好歹還是留下來了。
謝朝雲被謝朝竣的樣子給逗笑了,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叫謝朝竣放輕松。
“哥哥從前就很懂戲,我相信,現在你再看,也一定會喜歡的。”謝朝雲看着謝朝竣,笑眯眯地說。
謝朝竣聽言沒有說話,自己除了會書畫,還很懂戲,看來曾經的謝朝竣也是一個“被照顧得很好的孩子”。
一段雲闆和胡笳的奏曲後,一位衣飾很有特色的女伶人袅袅娜娜地行了上來。
伶人的衣飾與裝扮不是平常生活裡見過的,現在的謝朝竣已經看不懂戲了,他猜不出角色的來頭,便瞅了瞅戲台邊的指示闆上寫着的這場戲的名字——玉仙緣。
“這出戲可是講神仙的?”謝朝竣側身湊到謝朝雲的耳邊低聲問她。因為戲名裡帶了個“仙”,故而他有此一問。
謝朝雲聽言點點頭說沒錯,“第一個上場的正是月姑,俗名喚玉娘……”
謝朝竣才剛被當牲口祭奠過月姑,現在又來看月姑的戲,這讓他打心底有些排斥。謝朝竣想月姑和自己的八字可能不大和,走哪裡都有這位神仙在給自己添堵。
但謝朝雲喜歡,她沒有留意到謝朝竣臉上一閃而過的怨念,隻自顧自興緻勃勃地對謝朝竣介紹這出戲的梗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