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竣非常高興能聽謝朝雲講述過去的謝朝竣是怎樣一個嚴于律人，更嚴于律己的人。謝朝竣做人做事都非常嚴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苛刻。

謝朝竣善丹青，通音律，因其敏銳的耳朵與老辣的眼光，在有外邦來京時，常常被皇帝點名陪侍國宴。就連宮裡的伶官們都流傳一句話：“弦不明，訴值郎”。隻因謝朝竣在太子府曾任過左司值郎一職，故有此一說。

如此一個性方正、懂才情的人，怎麼可能與市井莽婦糾纏一起？

謝朝竣越聽越開心，心中越想越有底，連嘴角都忍不住翹了起來……

“我是講了什麼好笑的事嗎？哥哥竟這般高興。”謝朝雲瞧見了謝朝竣的異樣，放下手裡的箸，一臉狐疑地盯着謝朝竣的臉看。謝朝雲并不認為自己講的話題有什麼地方好笑，值得謝朝竣如此高興。

謝朝竣自是說不上來，他擺擺手回答謝朝雲，“沒啥！不關你事。”但臉上的笑卻忍不住放得更大了。

“二月快吃飯，菜涼了！”謝朝竣笑逐顔開，招呼謝朝雲趕快吃飯，自己則端起碗猛刨一口飯，堵住喉嚨口快要滾出來的愉悅……

吃完飯，兩個人在收拾碗筷的時候，謝朝竣突然問謝朝雲：一直都知道二月習武，卻從來沒有看過你耍刀。

謝朝雲自顧自收拾桌上的碗筷，頭也不擡地回答他，“每日我寅時起床練功，那會哥哥你都還沒起呢！”

“嗯……”謝朝竣輕輕颔首。“那麼今晚二月有時間耍個一招半式給我看麼？”

謝朝雲一愣，轉過身來。

看見謝朝竣肯定的眼神，她笑了笑，點頭回答一聲，“好”。

……

謝朝雲師承道宗，自然是使劍的。當她從床頭取出自己的佩劍，把劍自劍鞘裡抽出來的時候，謝朝竣看見了刻在劍刃上的兩個字，“太清”。這兩個字，謝朝竣曾在太羅觀，靜慈的劍上見過。

謝朝雲告訴謝朝竣說，在生病前，謝朝竣是使刀的。

“哥哥是男人，喜歡剛勁勇猛的大刀，甚少用劍，很多時候隻把劍拿來當配飾用。如若今後要教會你使劍，可能還有點麻煩……”謝朝雲拿兩根手指輕撫過铮亮的劍梢：

“當哥哥不記事的時候或許還無甚大礙，但假以時日，待哥哥恢複了記憶，你使刀的習慣或許會影響你出劍的方式。這就是為什麼當初師傅總是告誡我們，習武之人在武藝精進到一定水平之前，切不可練雜，很多時候細節的東西會直接影響一個人的成敗。而哥哥的刀法……”

謝朝雲頓了頓，眼底浮現謝朝竣看不懂的顔色——

“尚有進步的空間，不大适合練劍。”

“無礙的！”謝朝竣無所謂道，“你哥我這都一把歲數了，練劍也練不了幾年，還能影響到哪裡去？”

謝朝雲聽言笑了，說哥哥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我哥還年輕着呢！至少還能再活個六七十年！”

一番話逗得謝朝竣也忍不住笑起來，他抄起手閑閑地靠上身後的廊柱，戲谑道：“托二月吉言了！其實我自己倒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這條賤命也是托二月的福撿回來的，隻因今日咱家道艱辛，若有需要，我謝朝竣願随時獻上我這一把老骨頭。”

“……”

謝朝雲聽言一愣，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她擡頭來看進謝朝竣的眼睛。

“你不信？”謝朝竣看見了謝朝雲眼底的懷疑，接着把話說下去：

“其實二月你有所不知，在醒過來後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在我心裡，你……就是第一位的。”

……

謝朝竣靠在門廊的柱子旁，今日的他穿了一身白衣，青玉色的滾邊，是謝朝雲箱子裡唯一的一件直裰。

暖黃色的燭光灑在謝朝竣的肩上，把他整個人都包裹在這團黃色的光暈裡，就像夢一樣，讓人看不清也摸不明。

謝朝雲一襲紅衣，窄袖、紮腹，發髻高束，眉目如畫，英氣逼人。

今晚謝朝竣突如其來的那一番表白似是給謝朝雲造成了不小的心理沖擊。她站在院子裡一動不動看廊檐下的謝朝竣看了很久，才終于擡起手，倒提着劍，雙手相抱，遠遠對着廊檐下的謝朝竣做了一個拱手禮。

“哥……二月開始了。”謝朝雲說。

謝朝雲的劍，乃精鋼灌制。輕且韌，能斬金斷玉，削鐵如泥。輕巧的劍拿在謝朝雲的手裡，如同綻開了一朵銀色的花，劍光璀燦奪目，直上青雲。

謝朝雲的劍術高超，那劍上挑下點，如靈蛇出洞。一時間，謝朝竣隻覺眼前有梨花飛舞，遍體紛紛……

有那麼一瞬。

謝朝雲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慕容竣。

那一年夏天，謝朝雲第一次北上盛興照顧生病的姐姐。慕容竣也像今晚這樣，站在王府花園的廊檐下，看着她。

他的眉，疏朗；眼，多情。

菩薩低眉，金剛怒目。

所以慈悲，所以伏魔……

呼吸越來越急促。謝朝雲舞劍的動作也變得越來越狂躁。

太清劍是好劍，寒鋒過處，駭浪驚風。謝朝雲的身型狡黠又鬼魅，似仙靈，似魔魈，如浪推波，于不知覺間，也朝着廊檐下的謝朝竣越靠越近……

再一次地，謝朝雲對上了那一雙眼。

暖黃色的燭光下，慕容竣看向謝朝雲的眉眼如此柔潤，像過去的他那樣，對謝朝雲的愛，縱有千言萬語亦不能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