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青啊！剛才你可是在跟三郎說話？”婦人在距離慕容竣和沈銜青一丈遠的地方停住了，慕容竣有些意外的，從瞎子婦人那張缺失了眼神表達的臉上看出來熱烈又沸騰的情緒。

“沒！我怎麼可能與三郎說話？姐你先回去歇着吧！你這是老糊塗了，你聽錯了，我隻是吩咐小厮幫我把把明天出門的行李收拾好。”沈銜青說。

“銜青明日還要跑商？怎的沒聽你說？”瞎子婦人驚訝，臉上的希冀之色瞬間被擔憂取代，“可你才剛回來，庭玉他娘前幾日還說要幫庭玉另尋個先生，你回府了正好可以給掌掌眼……”

“你讓宛绮自己決定了就好！用不着什麼都讓我掌眼。”沈銜青打斷了婦人的話，“姐，我跟你說過多少遍，讓你少操心這些！你看你操心太多眼睛都瞎了，也沒能改變得了一絲一毫。回去吧！回去蒙着頭好好睡一覺，明日再起床，就……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婦人的話太多，或許擔心身後拿刀的慕容竣失去耐性，沈銜青的語調很急促，說到最後，聲音控制不住的有些顫抖。

好在婦人勸說不動沈銜青也準備放棄了，她歎一口氣，溫聲囑咐好沈銜青路上注意安全，凡事以自己的身體為重，便拄着拐轉身朝門外走去。

沈銜青屏住呼吸，看婦人的拐杖點過地上的頭顱，黑色素布鞋再度趟過地上的大小血坑，婦人第二次擦過那顆面目猙獰的頭顱走出了大門……

“姐——！”沈銜青終是忍不住用顫抖的聲音最後一次呼喚婦人：“明日我去大食國，路途遙遠，怕是很長時間不能回。有勞大姐替我跟宛绮說一聲……”

“欸，好的。”婦人停下腳，因着行動不便，她佝偻着背，也沒有回頭，就這樣淺淺地應了一句。

“替我照顧好庭玉……”沈銜青聲音裡的顫抖愈發厲害。

好在婦人不光眼睛瞎，耳朵似乎也不大靈光，沒有聽出來沈銜青聲音裡的異樣，她依舊沒有回頭，淺淺地回應一句，“好的，知道了……”

“銜青可還有什麼要說？”

“沒……沒有了……”

“好的！銜青你保重，我這就回去了。”

“大姐慢走……”

……

待得婦人消失在門外，沈銜青已經控制不住淚流滿面。

世人皆道嶺北王冷酷，從前他還不覺得，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惹怒了慕容竣的危險後果——慕容竣甚至連自己的親娘都不肯認，也一定要與沈家反目成仇！

慕容竣與沈家決裂的決心超出沈銜青的預料，他早知道慕容竣對待叛變者的态度，但不知道竟能如此極端。

若非如此，沈銜青又怎會仗着沈家的身份，企圖冒險一次，金蟬脫殼，在慕容竣最敏感的時刻，背叛于他？

面前的案桌上擺着沈銜青寫給北燕國宰相賀蘭平的信，信的内容是關于沈銜青替北燕開拓南方錢莊業務的進展情況。

慕容竣自沈銜青的身後看見了，自鼻腔裡擠出一聲冷哼，“狗腿子……”

他一把扯過案桌上的那封信，塞進懷裡，手裡的刀鋒一擡：

“随我走！”慕容竣低聲說。

……

一輪皎月挂夜空，萬裡清晖。

四下裡靜悄悄的，前院書房裡剛剛發生過的那一幕無人知，也無人曉。就像天邊那一抹極速劃過的流星，悄無聲息就湮沒在這無邊的黑夜裡。

沈府後院一處幽靜的閣樓上，軒窗洞開。沈嬌娘獨坐窗前靜理雲鬓，面前擺着一隻銅鏡。

她的眼裡噙滿了淚水，雖然看不見，沈嬌娘依舊對着面前的銅鏡，很認真地整理自己的儀容——

頭上和臂彎上的白紗已經被取下，沈嬌娘拿出自己許久不曾戴過的珠钗和金笄，一樣一樣，輕輕插入頭頂的發髻裡，口中念念有詞：

“多謝老祖宗保佑我兒平安！三郎回家了，三郎終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