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興并不像謝朝雲想的那樣荒涼,人們吃不飽飯,沒有衣穿。相反,盛興這處被昆侖“隔絕于世”的城市還頗有些“中原遺風”,稱得上是繁華。
其實說來慕容珣能發起對中原的進攻,并成功奪取黃河内外,沒有點“家底”,是肯定辦不到的。可惜的是,彼時的李焞及其臣屬們都太過輕敵,想當然地認為慕容珣這一群“蠻夷”們就真的是天天在關外吃土的。
想當初謝朝雲也犯了同樣的錯誤,所以當她站在盛興那條可以容納五六架馬車并排通過的大路旁,看見鱗次栉比的木樓與令人眼花缭亂的店招時,謝朝雲竟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江南。
慕容珣和他的兒子們并不認為自己所處的地方是“蠻荒之地”,也不認為自己叫“夷人”,他們稱呼更加北邊的鞨鞨人叫“蠻夷”,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一群不事生産隻會劫掠的野蠻人。
北燕人是事生産的,他們有隻從事放牧的牧民,也有同中原一樣,種植小麥和青稞的農人。北燕人不僅事生産,建設起盛興這樣與中原一無二緻的城市,他們也懂生活,更懂美。所以當謝朝雲磨磨蹭蹭于東城買下幾盤樣式稀奇的水粉,于西城給自己再添置幾根雕工精湛的馬鞭後,再回到嶺北王府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謝朝雲早有算計,為避免在第一時間碰上慕容竣,剛進嶺北王府的謝朝雲在得知目前有且隻有姐姐謝朝曦一人在上房的時候,就趕快奔去上房看過了自己的家姐。
謝朝曦除了憔悴了一點外,謝朝雲并沒瞧出來自己的家姐有什麼不妥。姐妹倆匆匆聊了幾句,謝朝雲就提出要回房歇着。
謝朝曦有點意外好不容易來到盛興的謝朝雲為何如此着急。但人都已經來了,着急不着急的謝朝雲都隻能在嶺北王府的地界裡頭呆着,想多聊幾句今後有的是時間。因為臨近吃晚飯,謝朝曦留謝朝雲在自己房間吃晚飯,謝朝雲再一次出乎謝朝曦的預料拒絕了。
謝朝雲尋了個托詞,以自己在路上被沈銜青投喂太多,目前正撐得慌為由,拒絕了謝朝曦的晚飯邀請。
為避開慕容竣,謝朝雲選擇餓肚子。
雖然猜不透謝朝雲如此匆忙的理由,謝朝曦倒也沒有多勸。畢竟趕了兩千多裡的路,謝朝雲感覺到疲乏也正常。謝朝曦安排下人們替謝朝雲多準備些瓜果零食送去房間,便放謝朝雲離開。
可千算萬算,謝朝雲怎麼也沒算到,在離開上房回自己住的西廂房路上,就在嶺北王府通往後院的花園裡,謝朝雲“偶遇”了正好放衙回府的嶺北王慕容竣。
彼時是謝朝雲大意了。
自謝朝曦的上房一脫身,謝朝雲便猶如出籠的鳥和卸貨完的驢,一身輕松。謝朝雲一廂情願地認為離開上房就“安全”了,所以在經過嶺北王府通往後院那處小花園的時候,一株火紅如炬的海棠成功控住了謝朝雲前行的腳步。
那是一株多麼特别多麼好看的海棠啊!圓潤飽滿,入目一片耀眼的紅,奪目的豔,猶如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杵在院牆的角落裡,讓謝朝雲不得不停下腳來,走到它身邊細細觀賞。
自打從九華山“出師”,謝朝雲便換回了女裝。雖然不再修行,不用作男兒打扮,但謝朝雲一直都穿戴得素淨。
而這些都是母親柳氏作出的主張,雖說謝家家境寬裕不缺吃穿,但謝朝雲不同于其他女孩。謝朝雲天生“克命”,太過張揚怕是會妨到他人。于是為了家人考慮,離開道門後的謝朝雲依舊在生活中保持着與以往相同的簡樸、克己。
簡樸克己沒問題,謝朝雲倒也不往心裡去,但女孩愛美喜歡花是天生的。
“這可是海棠?怎的這般好看?”謝朝雲從前見過不少海棠,紅的黃的粉的紫的她都見過,就沒見過紅得這般滴血似的。
“這叫朱砂!”謝朝雲身後跟了一名婢女,不等謝朝雲轉身,嘴巴就跟爆豆似的哔哔啵啵開始說起來:
“世子妃喜歡花,但因盛興地寒,南方的花苗運過來也種不活,唯有這海棠好養活,秃噜的枝插土裡也能發芽,世子妃便在府裡種了這老多的海棠。姑娘您看的這株是紅玉海棠裡的朱砂,主打一個花型圓潤精緻,色澤鮮紅如同朱砂般璀璨奪目。
不過在盛興這樣的環境裡朱砂還是嬌了些,幾年都開不了一次,也就今年姑娘您來了,這花給面子,開給姑娘您看的呐!因着不好開花,府裡種得不多,就幾株,姑娘您住的院子裡也有一株,剩下的,還是西府海棠多。您見着那種粉白的色兒,便是西府海棠,插哪兒開哪兒,比朱砂更加耐寒耐旱,耐貧瘠。”
婢女手裡提着食盒箱籠,是謝朝曦安排伺候謝朝雲的懷杏。懷杏是個熱心的丫頭,但凡主子有什麼疑問,她都會周道地把有關這個問題的所有細節一一彙報出來,徹底解決主子心中的疑問,保證主子再也問不出其他問題來。
聽完懷杏的話,謝朝雲果然就徹底搞清楚了。對海棠花的這個問題再無死角,她颔首,才剛轉過來的頭,就又重新轉了回去。
眼前的朱砂鮮豔如火,極具視覺沖擊力,讓人挪不開眼。趁着眼下心底裡輕松,謝朝雲終是忍不住摘下一朵紅玉海棠,簪入自己發間……
“你說我若采一朵,姐姐會不會生氣?“
謝朝雲的這句話是對身後的懷杏說的。對愛花的人來說花就是他們的親人,雖然是姐妹,但謝朝雲和謝朝曦相處的時候不多,今天初來乍到的,就要破壞府裡的花,謝朝雲不清楚姐姐的習慣,故而有此一問。
謝朝雲的話是問出去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嘴快又健談的懷杏這回卻不吱聲了。
半天等不來懷杏的回答,謝朝雲疑惑轉身——
便看見在身後不遠的地方,剛剛還跟自己嬉笑聊天的懷杏正一臉緊張地躬身立着。就在懷杏的身旁,慕容竣身穿一件天青色的廣袖襦衫,頭戴玉冠,褒衣博帶,一身風流如玉山印雪。
不能不說在中原長大的慕容竣的确頗具中原遺風,若非特意提及他的姓氏,沒有人會認為眼前這個溫潤儒雅又一身正氣的書生會來自大漠。此刻的慕容竣正負手站在廊檐下,一臉沉靜地看着謝朝雲。還是那對兒入鬓的眉與深邃的眼,熟悉的燕颔和虎頸。
唇下正中那道淺淺的溝,讓他本就利落的下颌愈發輪廓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