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的前院燈火通明,但越往荷花池走,路上越黑。
到荷花池附近的時候,若不是天上的繁星灑下細碎星光,說是伸手不見五指都不為過。
雖然穆向遠手裡不富裕,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察覺卻是另一回事。
“這裡怎麼連燈都不點?晚上若是有人經過,失足跌進池子裡了怎麼辦?”
穆向遠壓着心頭的不快,轉身交代他的長随義信:“明兒你記得去跟夫人說,池子附近需得點幾盞燈,免得黑燈瞎火的,有人失足落水。”
“點幾盞燈,你嘴一張不費力,那燈油不是銀子?”
章嬷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過來,連人都沒看清楚,劈頭蓋臉就開始指責穆青。
“我的大少爺喲,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咱們府裡柴米油鹽哪樣不要花銀子?左右這邊隻住了你一個人,你好歹懂事些,知道池子邊容易落水,天黑了就該安分守己的待在屋裡不出來。”
“單為着你一人就點幾盞燈,那銀子是大風刮來的?”
章嬷嬷說的唾沫橫飛,俨然沒注意到穆青身邊還跟着穆向遠。
“你今日去寶華寺上香,怎麼天都黑透了才回來?那寶華寺有勾你魂兒的?整日裡不歸家,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連天黑了就得回自己的院子都不知道?”
“我倒是不知,我這尚書府,何時由一個老婆子當家了,家裡的主子要如何做竟要看婆子臉色行事,真是讓本官大開眼界!”
夜色掩映下,穆向遠臉色黑沉如水,想起剛剛那婆子的手指險些戳到了他臉上,他臉都要氣綠了。
章嬷嬷一向在青園耀武揚威慣了,從不曾将其他人放在眼裡。
雖說穆向遠是尚書府的家主,可跟着穆青這個不得寵的主子,她隻知道自家主子是尚書大人,卻甚少有機會見到人,更别說聽到他的聲音了。
這會子聽到穆向遠滿含怒氣的話語,章嬷嬷雙腿一軟,整個人猶如被丢進了油鍋裡一般煎熬。
她呐呐的想要跟穆向遠解釋一二,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老爺,不是……不是……不是您看到的這樣,老奴……老奴……”
穆向遠怒極生笑。
“當着本官的面你都如此嚣張恣肆,可見背地裡你沒少欺負青哥兒!”
章嬷嬷自然不肯認罪的:“老爺冤枉,老奴隻是痛心大少爺不懂事,并沒有欺負大少爺。”
“青少爺,你快跟老爺解釋,老奴平素待你隻差挖肝掏肺了,哪有膽子欺負你啊?”
章嬷嬷上前想要請穆青替她說情,穆青下意識一瑟縮,往穆向遠背後躲去。
饒是天已黑透,可穆青就站在穆向遠身邊,隻要他不是瞎子,穆青的動作他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穆向遠狠狠一腳踹在章嬷嬷身上,臉上怒氣更盛。
“我把你個偷奸耍滑欺主犯上的老虔婆,當着我的面欺負青哥兒,此刻竟還想青哥兒替你說情?你哪兒來的臉?”
穆向遠越想越氣,本來他就擔心鄒家參他一本苛待長子,章嬷嬷的行徑更是讓他膽戰心驚,她在自己面前都這般不知收斂,萬一在鄒家面前露餡,禦史參本上定要為他添一條治家無方的罪名了。
“義信,記得跟夫人說,大少爺院子裡的管事嬷嬷也要換,這老虔婆連我這當家老爺都不放在眼裡,我們穆家不敢用這樣的下人,讓夫人另外安排吧。”
穆青看着義信将章嬷嬷拖走,他這才站到穆向遠跟前,朝他行了個大禮。
“多謝父親為兒子做主,之前我讀書的時候章嬷嬷就說我不該讀書雲雲,可兒子不敢去勞煩母親,又怕給父親添麻煩,便一直沒說什麼。”
穆向遠伸出來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到底還是落在了穆青肩上。
“我是你父親,往後遇到什麼事隻管來跟我說便是,不必再忍這些刁奴們,更不必受這樣的委屈。”
穆青微垂着頭,吸了吸鼻子,聲音裡聽着就帶着幾分哽咽。
“知道父親并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讨厭我,兒子就放心了,”說完,穆青仰起頭來看向穆向遠,“以後有什麼事兒,兒子一定跟您說。”
因着這一段,穆向遠趁夜色賞荷花一事自然作罷,不過他還是親自将穆青送回了青園。
七拐八彎後,就在穆向遠耐心耗盡前,終于到了青園門口那條小路。
“父親要不就送到這裡吧,前面的路不太好走,天黑了怕父親走不慣。”
原本穆向遠确實是打算回去的,但穆青這麼一說,他反倒不肯就此折身了。
“我都送你送到門口了,去你院子裡看看怎麼了?你隻管在前面帶路就是,就差這幾步路了?”
穆青忙做解釋:“實在是路不好走,我想着父親明日還要早朝,您少耽擱一會兒,就能早歇息一會兒。”
這番話讓穆向遠覺得熨帖之極,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有這番孝心就好,我沒去過你院子裡,也該去看看才是。”
穆青還準備了一場大戲,自然不可能再勸穆向遠回去,當即便走在前面為穆向遠帶路。